白色的帷幕被风吹起来,飘荡在湛蓝的天空之下。一束阳光穿过树顶照下来,照在绿色的草坪上,照在人们身上,照得她睁不开双眼。她低下头,看着手臂上七彩的光晕,以及身上那一身纯白的婚纱。
“蒋谣!”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发现有一个男人站在人群之中,穿着一身黑色礼服,手中是白色捧花,正微笑地看着她。
她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但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楚。她往前走了几步,那人还是站在那里对她微笑,她越走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她忽然有一种恐慌,说不出来的恐慌,好像她已经知道这人是谁。
她走到他面前,看到的,只是带着微笑的嘴角……
蒋谣倏地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一片漆黑,窗外的风很大,隐约能听到风声,窗帘紧紧地拉在一起,什么也看不见。她睁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怎么了……”祝嘉译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她不由地又吓了一跳,他原本还睡眼朦胧,此时也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般,握住她的手,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蒋谣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什么梦?”他转过身,整个人粘上来,用强壮有力的手臂围住她。
她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他很聪明,立刻说:“跟我有关吗?”
“……”她不想骗他,所以保持沉默。
“梦见我什么?被怪兽追杀吗?”他大概以为她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故意用一派轻松的口吻说。他半梦半醒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磁性。
蒋谣又深吸了一口气,但胸口还是闷,于是她挣脱他的手臂,把脸转向窗户的方向:“没有,没什么……睡吧。”
祝嘉译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一旦对一件事产生了执着,便会卯足劲,颇有点不依不饶。
“到底是什么?”黑暗中,他的手臂又伸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腰。
见她还是沉默以对,他忽然张嘴一口咬在她赤*裸的肩膀上。
“啊!”蒋谣尖叫起来,一方面是被他咬痛了,另一方面是被他吓的,“祝嘉译,你是狗吗!”
他轻笑出声,像是很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他又去咬她的耳朵,边咬边说:“你不肯告诉我,我就咬你……”
蒋谣终于投降:“我梦到了王智伟。”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身后的家伙立刻消停了。他没再咬她,也没闹她,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到,好像他是不存在的一样。他松开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动静很大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两人之间留下一个很大的空隙。
蒋谣先是没有动,但终还是抵不过背脊上冷飕飕的感觉,黑暗中,她翻身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很难过。
酒店的房间一年四季都是维持着二十几度的温度,所以说真的……皮肤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冷。可她心里却不是这样,当习惯了背脊上的那种温热,当习惯了有人可以依靠,尽管她一直提醒自己千万不可以把这当成“习惯”,但很多时候,她还是会身不由己。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背脊。他的身体,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滚烫炙热的。
他没理她,就像是真的睡着了。
她将手掌覆上去,又用手指的指腹温柔地在他背脊上画圈。他动了一下,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别吵,我要睡觉。”
蒋谣苦笑了一下。其实,她也是那种不依不饶的人,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祝嘉译跟她有点像。只不过,她执着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但这不代表她会轻易放弃。
她的手指沿着他裸*露的背脊顺势而下,沿着他的脊椎一直来到……
祝嘉译倏地反手捉住了她的手,狠狠甩开,又往床的另一边靠了靠,像是对此极其厌烦似的。
蒋谣知道,自己要是也不理他,转身睡觉,这家伙没过多久还是会低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忽然变得很有耐性,有耐性到,她愿意去哄他。
她搂住他的腰,贴了上去。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好像是……很久之前,她也这么做过,那个时候她还算很年轻,就跟现在的祝嘉译一样。她忽然发现,原来要用自己的前胸去贴别人的后背,也是要有勇气的。
此时此刻,她面前的这个背脊僵了一下,然后便安静下来,既没有像刚才那样推开她,也没有要热情回应她的意思。蒋谣觉得有点好笑,不太会拿乔的人忽然被推上了这个位置,恐怕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于是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鼻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背脊,见他还是没转过身来,便学他张口狠狠咬了一口。
“噢!”祝嘉译终于叫了一声,“蒋谣,你是狗啊!”
蒋谣哭笑不得,这家伙……果然是睚眦必报。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她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能看到他的眼睛和轮廓,不过,也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轮廓而已。
“你是不是看我不高兴觉得很好笑?”黑暗中,他这样问道。他的口吻像是还在生气,不过,也有点无奈。
“没有啊。”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你干嘛老是说那些我听了会不高兴的话?”他的语气是*的。
“不是你硬要我说的吗。”她装傻。
“我……”他本来已经在气她,又被她反驳得说不出话来,于是火更大了。
蒋谣心里觉得好笑,可是还是想留点面子给他,便说:“好吧,是我说错话了。”
可是这家伙也没有因为她一句话就消气,他的嘴角还是抿得很紧。蒋谣怔怔地看着他的嘴角,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在瞪她,于是她苦笑地叹了口气,说:“好了,好了,对不起……”
他脸上的线条终于柔和下来。
他的手又箍上她的腰,低下头,嘴唇也凑了上来。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刚才的那个背影,心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一边吻她,一边喃喃道,“不准想别人……”
她“嗯”了一下,想就此把这个问题带过去。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蒋谣闭上眼睛,听着风声。那“呜呜”的声音,就像是一匹野狼,听得人胸口发闷。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梦见的到底是谁……
第二天醒来已经快要到中午了。大风停了,窗内、窗外一片安静。
蒋谣侧过头,发现祝嘉译还在熟睡,他睡觉的时候不打呼噜,但是呼吸声很重。
他的胳膊很沉,就横在她肩膀上,让她想转个身都没办法。可她还是忍不住转头去打量他,她好像鲜少有这种时间,大多数时候她总是赶着从他身旁起身、穿上衣服、回家,然后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发现王智伟已经上班去了。
她的心忽然被刺痛了,被自己的生活刺痛了。
然而在这样一个冬日的上午,在异国他乡,在这间二十几平米的酒店房间里,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睡着的样子,看着他闪动的睫毛,听到他平稳又沉重的呼吸声,她竟然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她希望那些纷乱的往事就此停住,忙碌的日子就此停住,人与人之间的麻木与互相伤害也能就此停住……唯一留下的,是对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向往。
她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去想过“美好”这两个字。一开始害怕,后来是懒得。
但此时此刻,她忽又想到了。她看着他的脸,就想到了。
祝嘉译闭着眼睛转开脖子,脸朝着天花板,可身体还是朝着她。她很想笑,是被感动得笑,她觉得他就像个小孩……可爱的小孩。
她不知道自己看他睡觉看了多久,尽管脖子很酸,尽管肚子也饿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厌。
“要是我当不成建筑设计师的话,我就要开一家餐馆。”祝嘉译坐在运河旁的小餐馆里,一边吃着寿司卷,一边大言不惭地说。
雨过天晴之后,小樽又变成一座阳光明媚的小城。他们住的酒店离运河很近,刚才走过来的路上,看到河旁边有很多街头艺术家,每个人的摊位旁都摆放着各种关于这座小城的艺术品,有照片、油画、水彩画、玻璃制品等等,蒋谣趁祝嘉译在逗鸽子的时候,悄悄地买了一张小樽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是小樽运河的雪夜景色,深蓝色的天空、深蓝色的河水,还有白色的雪和金黄色的灯光。她把明信片塞进皮包里的时候就在想,要是亲眼所见的话,一定更美。
他们还是来了昨天这家餐馆,祝嘉译可能想要试试新的地方,但看她一副确定的样子,就也没说什么。其实她不是说有多爱这间小餐馆,而是说,既然已经有了不错的经验,为什么还要冒险尝试新的事物呢。她就是这样,吃过的东西觉得好吃,下次来就还是点这个,因为在她看来,要是试了别的东西,最后很有可能会发现还不如原来的好,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不贪心。
可是,她忽然发现,这个论点好像又不太成立——不然她的生活里怎么会有一个祝嘉译?
“喂……”就在蒋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祝嘉译不耐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又在想什么心事?”
她回过神来,有了昨晚的“教训”,她已经学乖了:“你啊。”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有点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在想你的事情。”她说。
他又眨了眨眼睛,而且是很用力地:“我?什么事情?”
蒋谣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孔,忽然很恶劣地想逗逗他:“在想你以后怎么办。”
他皱起眉头看着她,嘴唇也紧紧地抿着。
“你今年几岁?”她假装面无表情。
“再过几天就虚岁二十七了。”他好像有点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是啊,你也不是小孩了,”她忍住笑意,继续道,“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了吧。”
“你别说了,”他果然板起面孔,“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教。”
蒋谣伸出手,越过整张桌子,去掐他的脸颊。在看到他冷冷的眼神时,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祝嘉译却别过头去,躲开了她的手,冷冷地说:“你是故意的吧?”
“?”她愣了一下,手僵在空中,笑得有点心虚。
“你就是喜欢看我生气对吧?”他下意识地抿着嘴。
“怎么会呢……”蒋谣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在祝嘉译面前也蛮贱的。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
“……”
“有时候我觉得你看我不痛快自己才会痛快一点。”
蒋谣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他说得对……
她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懊恼,也有些后悔,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打扰一下,”就在蒋谣还在发愣的时候,忽然有个好听的女声说,“你们点的东西来了。”
她诧异地转过头来,发现竟是一直站在吧台后面的老板娘:“你……”
老板娘将手中的托盘往桌上一搭,将面碗一一放到两人面前:“两碗叉烧拉面。”
蒋谣眨了眨眼睛,还在惊讶当中,老板娘却微微一笑,说:“慢慢用。今天工读生不在,我得招呼好多客人。”
说完,她转身飞快地走了,动作麻利又迅速。
对于他乡遇故知这件事,蒋谣觉得自己也算是见惯不怪了,但是在这么个小地方,竟还有华人开的店,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祝嘉译好像根本就没在关注什么老板娘,自顾自地拿起筷子,一边生闷气一边吃起来。
蒋谣看着他,忽然明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什么滋味。
吃过饭走出餐馆,尽管空气还是十分寒冷,但阳光照在身上,温暖得让人不想动。蒋谣想起昨晚那个恍惚的梦,想到了那些投射在自己,以及“那个男人”身上的五彩光晕,不禁怔在原地没有动。
“喂……”
她没有动。
那人又“喂”了一下,见她还是没有动,便走过来。他走到她面前,阳光穿过他微微发黄的头发,照在她脸上。她想抬头看他,却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你生气啦?”祝嘉译的声音又低又硬,像是很不情愿,但又没办法。
蒋谣用手遮在眉毛上,这才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身高差不多比她高一个头,她又没穿高跟鞋,所以从下往上看,只看到他俯视的眼神。那眼神实在……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一瞬间,祝嘉译也有点发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乖巧,既没有跟他发脾气,也没有不理人。
“你……”他似乎有些踌躇,也有些不安,“你怎么了……”
蒋谣哭笑不得。祝嘉译这小子……根本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情大好。尽管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卑鄙,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咧开嘴笑。她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抬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很快,但是很用力。
然后她放开他,转身往十字路口走去。小樽没有高楼,一眼望去,尽是蓝天白云、纵横交错的电线杆、还有各种由灰色、红褐色的砖墙砌起来的房子。
她在十字路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感到肩膀上一沉,原来是祝嘉译走过来,随手搂住了她。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看红绿灯,可是他眉间的闷气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是,他得逞的时候常常会有的那种表情。
蒋谣转过头来,迎着头顶上浓烈的阳光,也不禁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