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了,终究还是变了。
何筱在心里叹一口气,问:“这里现在仍归导弹旅所有?”
“不全是了。”程勉说,“这里驻守了相当于一个排的兵力,负责看守和维护,部分营房名义上划给地方了,但是因为导弹旅还有留守的兵,所以还没怎么动。”
“也就是说,这一个排实际上看守的是整个大院?”
“没错。”
走了将近十分钟,两人终于到了导弹旅大院的门口。
程勉拿出军官证去跟站岗的士兵登记,何筱就站在一旁,默默地打量着这座大门。大门右侧的服务社已经拆了,那时候田女士还在里面上过几个月的班,不用上学的时候,她就常常跑来这里玩,蹲在大门口,吃着饼干,跟站岗的哨兵说话。哨兵通常都不理她,所以她只好自己一个人跟大门玩儿,用小石头在上面刻字。
看着上面斑驳的印记,何筱不禁有些动容。她终于,找到一些她曾留在这里的痕迹了,虽然它很渺小,很微弱,但却让她感动。
“笑笑?”程勉在叫她了。
何筱正回目光:“可以进了?”
“可以了。”他拎过包,拉着她的手向里面走去。
在士兵的带领下,两人先去了招待所把东西放下。另何筱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的营房大部分都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只有一些东西设施有所更换,而且看上去虽然旧,却很干净。不用说,肯定是那三个班的战士们的功劳。
送走了士兵,程勉回过来问何筱:“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何筱摇摇头:“出去转转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程勉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下:“走!”
驻守的三个班办公加吃住只占了两栋楼,剩下的营房全部封住了,规定没有命令不能打开。何筱和程勉也就只能从外面看看。
他们是从后面往前逛的,原本是想看看儿时居住的家属楼和幼儿园,却遗憾地发现这里全拆了,以前的服务中心也换成了饲料库,来来往往的小卡拉着一车车的肥料开进开出。家属楼旁边的加油站也彻底趴窝了,只剩下花花草草,照样迎风招展着。
何筱指着拆成一堆废墟的家属楼对程勉说:“我以前就住在营职楼,二层,距离加油站最近,没事做的时候往阳台上一趴,就能看见里面养的花。”
“怎么不拔回家养着?那样看着多方便。”
何筱瞅了一眼旁边这个格外没情趣的人,说:“我才不干这种没情趣的事。”
程勉哦了一声:“真的?我怎么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花坛摘花,被首长发现以后落荒而逃的?”
何筱愣了下,想起来之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程勉:“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了。有一年春天的一个周末,何筱跟小伙伴们一起在外面玩儿,正巧营房前面花坛里的花开了,她跟另外一个小女孩就趁纠察不注意的时候进去摘花。两个人玩着正高兴,没看见一个穿着便装的男人向她们走来,等到两人发现之后,已经为时已晚。男人低着声音问她们在干吗?知不知道随便摘花是不好的行为。纠察听见动静也跑过来了,认出男人是谁后,立马敬礼喊首长。
何筱跟小伙伴傻眼了,互相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决定:逃!
程连长轻咳了两声,表情非常淡定地宣布:“逮你们两的那个人,是我爸。”
何筱像是被噎了一下,眼睛突然睁得老大:“程伯伯——程副司令员?”
“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偶然说起,我还真难相信,他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你。这肯定是缘分。”程勉说,“所以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了,否则保不准你的那些糗事哪一天就被抖搂出去了。”
见过这样打击报复的吗?何筱决定送他个白眼。
除了家属楼之外,大院里面大部分楼房都还保存着。电影院,篮球场,礼堂还有仓库,何筱看着这些,好像真正地回到了小时候。仿佛她还能坐在篮球场边,数着蚂蚁看战士们友谊赛,还能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在营房前跟战士们一起打雪仗,还能在每年八一节的时候在礼堂里听文工团女高音的歌声,还能跟小伙伴们一起在训练场上玩单双杠,等到老何下班的时候跟他一起回家……
那时候因为贪玩,她几乎年年夏天都要磕破膝盖,送到卫生队消毒涂紫药水的时候,疼地哇哇叫。现在想来,她几乎都要觉得,那种疼,也是一种幸福。
“笑笑?”
程勉碰了碰她的手,何筱回神,看着他,轻轻地笑。
逛完了大半个院子,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出发点。这里有一栋栋成建制的楼房,是整个大院的军人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从头到尾,依次是通信营、发射一营到五营,最末尾的是机关大楼。除此之外这个旅还有许多分队和发射基地,大大小小地散布在整个县城乃至整个市,这个导弹旅大院是总的司令部。
何筱看着那些楼房,说:“老何说过,新兵刚下连的时候是在通信营,也就是最左边的这栋楼。到了部队换防的时候,他提了干,进了机关,也就是最后面的那栋楼。从头走到尾,他跟这个大院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我听老爷子说,何叔叔在这里待了十几年。”
“十四年。用老何的话说,人生正青春的的十几年都献给部队了。
程勉握住她的手,摩挲良久,才缓缓开口:“当兵的,哪一个不是这样。部队要的,不过也就是一个人最美好的那几年罢了。”
何筱有些怔然地看着程勉,不知他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悟。而程勉看着她,却突然笑了笑:“现在想想,这样的美好似乎也没有几年了。真庆幸,在它弃我而去之前,我又把你找回来了。”
听起来多么平常的一句话啊,可是硬是戳到了何筱的心窝子。她感到眼眶泛潮,连忙低下了头。过了好久,才声音哑哑地说:“程连长,能不能别随便煽情啊?”
听出她的口是心非,程勉开心地笑了,笑容耀眼的,如同这初夏午后的灿烂阳光。
晚饭是跟驻守的三个班一起吃的。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何筱才见着主管这三个班的人。不是她料想的军官,而是一个姓霍的四级士官。看样子霍班长应该是三十四五岁,身姿高大威猛,就是皮肤有些黑,一笑就显那一口大白牙了。
霍班长见到程勉时给他敬了个礼,程勉立时站稳,予以还礼。霍班长那黑皮一样的脸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多战士在场他没说什么,只是吃过饭陪着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才悄声告诉:他们驻守在这里,不常见着带星的军官,猛地来一个,还真有些不习惯。
程勉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看霍班长的眼神有些变化。
来之前他听父亲程建明说过,在导弹旅在年底就会全部移交地方,这三个班的全部人马都将调到邻市的一个通信工程团,这也是程副司令员曾经待过的部队。而霍班长,从新兵入伍时就一直驻守在这个大院的老兵,年底就四期期满复员了。
“是老霍自己要求的。”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两人沿着一条窄窄的水泥小路往招待所走。
原因其实很简单,本来五级及以上的士官都需要军一级的批复。范围一扩大,需要照顾的人就更多。老霍在老大院待了十几年,又没什么人脉,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这里需要留守,或许他早就退了。而且,士官跟他们军官还不一样。
“部队里那些老士官常说:他们干的是固定工,我们是临时工。想想也挺有道理。”程勉说,“调动对于一个干部来说最平常不过,一个地方待不到三年或许就要走人。可对于一个士官来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从入伍到复员,他待过的地方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何筱挺理解老霍的:“换到另外一个地方需要重新开始,跟回到家里一样,都难。更何况,我看得出他对这个大院的感情。”抬头看了看雨后蔚蓝的天空,她说,“如果有可能,我也想一直留在这里。”
“那可不行。”程勉反应很快地脱口而出,之后,却又笑了:“不过我相信啊,即使真是这样,我还是能遇见你。”
对自己还真是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