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娘知道,不是不喜欢,就能不来往的,这是活在世间的人,谁都做不到的事。

她点点头,当是知道了。

她又问:“那他们家往后的事无需经我们的手?”

见她执着如此,常伯樊笑叹了一声,沉吟了片刻方道:“你不想帮他们家,是吗?”

人情人情,有来有往才叫人情,这次如果不帮老长辈一家,却相助了另外两家,这仇那是彻底结下了。

“他们以前不也相拒过帮忙?”苏苑娘不答反问。

常伯樊愣了一下,随即他发出了一阵爽朗大笑声。

笑罢,他把人搂到怀里,此时他脸上笑意依旧未消,“是啊,也罢。”

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助力,这家的不要也罢,再则,他已有了让族人向他靠齐归心的权柄,苏文公辈分再大,也不可能子弟在经他的手高中后与他翻脸无情,到底不敢与他撕破脸。

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现已转至他手中,他要是还踌躇不前,也就辜负了岳父对他的一番苦心寄望。

“这两日我会去趟文公府。”她的头在胸口动了动,正好躺在了他的心口,压得他的胸口沉甸甸一片,同时也把他空茫的心填的满满,毫无空隙之处。

身体又暖和直心不烦了,常伯樊搂着她的腰,轻拍着她小腹,“好,不帮,睡罢,有我呢。”

苏苑娘想睡了,她抓着他腰侧的一角,合上眼,带着睡意道:“不帮,往后有麻烦,我会担着,你放心。”

说罢,她睡了过去,常伯樊听着她细不可闻的低浅呼吸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半晌,他吐了口气,抱着她小心移下躺下。

免得丫鬟进来扰了她,他就没叫丫鬟进来熄灯。

**

过了两日,这日下午还未到傍晚,常伯樊就回来了,他换好衣裳出来,就跟苏苑娘道:“我今天去文公府了。”

苏苑娘静静地看着他。

“呆了一阵,说了会话就出来了。”常伯樊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往站在书桌前的她走去,看向她练的字,赞道:“好字!”

他看字,苏苑娘看他。

常伯樊当没看到,只顾看字:“苑娘的字跟岳父一样,有独属自己的筋骨,真真字如其人,刚如铁刃,又柔似春柳,齐刚柔之大集。”

苏苑娘朝自己的字看去,又看向他。

“苑娘,还写吗?为夫给你研墨。”常伯樊饶有兴致地道,抬手拂起袖子,欲要研墨。

就是不与苏苑娘讲在文公府的事。

苏苑娘也沉得住气,见他说要研墨,回首到她未默写完的词贴上,便点点头,拿起笔,沉下心,继前面所写挥墨勾勒。

待一副词如行云流水挥就完毕,她搁下笔,头一件事就是朝常伯樊望去,便连丫鬟及时奉上的热帕子也没去接,只想听他道出文公府详情。

“嗯?”常伯樊却是接过了丫鬟奉上的帕子,擦着手,挑了下眉,“苑娘如此看我,可是有事?”

这是她不仔细问,他就不想说了?怎生如此。

他不说,那我就去问罢,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就是,苏苑娘等不来话,便问道:“你是去说事了?文公家怎么说的?”

到底是问了,好不容易,常伯樊微笑,把他那块帕子扔给了丫鬟,从另一个丫鬟手里拿了她的过来,拿起她的手替她擦着。

他眼带笑意,瞥了她一眼,随即回到她手上,嘴角翘起,“有点生气。”

“没气病罢?”苏苑娘关心地问。

前两天,她就那么一知会,说是险些要病了,这当面说,按那气性,岂不是当场就病倒了?

“那不知道了,”不知为何,看着她冷肃又带着些呆憨的脸上一片略显急切的关切,常伯樊有些想笑,“我看文老祖脸色不太好,就告辞出来了。”

“气病了也好,”苏苑娘顿了一下,看了常伯樊一眼,见人笑意吟吟,一派脾气再好不过的模样,到底她还是把自己的坏心肠说了出来:“病了就要侍疾,你就可以省好多事了。”

她是要走的,也不怕常伯樊不喜欢她。

“啊?”常伯樊着实愣了好大的一下,方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下他眼睛都因诧异睁大了些。

“我看他们家也不会病。”就是病了也得藏着掖着,虽说如此他们就不能找借口指责常伯樊的不尊不孝,但说着,苏苑娘不免有些遗憾。

被人骂几句又如何,这家人无势才是要紧事,要不仗势起来,那才是后患。

见她说着还轻叹了一口气,常伯樊大愣过后就是啼笑皆非,忍不住捏了捏她丧气的脸蛋,“你还想人家气病啊?”

是如此,但也不能全怪她这样想,苏苑娘点头又摇头,“是他们家的人很容易生气,生病。”

拿着这个压人。

那天以公那些话,当时苏苑娘还没回过味来,事后想起,才品出来常以公说出来的那些话,跟以前那些拿着身份拿捏她的妇人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你不如我的意,你把我气病了,你就罪该万死。

原来男人的手段使起来,跟女人使的也没太大的差别。

苏苑娘这也才彻底明白,这家人绝没有传言当中的风轻云净、洁身自好、独善其身。

真正的君子,决不会挟己胁人,尤其是仗势欺人。

“哈哈,倒也是。”那天的见面,旁马功已一五一十跟他禀告了,这也是常伯樊今天抽空尽快过去的原因,没有怎么拖。

把帕子给了丫鬟,常伯樊牵住她的手往外走,“生不了两天气,顶多过两天,汾州府就会收到消息了,到临苏快马不过一天,到时候好消息一到,你就等着他们家过来给你送礼道谢罢。”

送礼道谢?苏苑娘眼睛紧紧看着他,“会吗?”

“此次的主考官,是当今今上的恩师。”

苏苑娘颔首,这个她知道,当今今上的恩师姓柳,是他们卫国的太傅大人,跟今上师徒情谊深厚无比。

“你是知道的罢?”

“知道,是柳老太傅。”陛下赐恩科,由他主持,再合情理不过。

“苑娘,你想去京城吗?”刚出飞琰院,常伯樊突然停下步子,跟她道。

怎么突然说到京城了?苏苑娘错愣不解,见他等着她回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突然间鬼使神差道:“我哥哥在京城。”

她兄嫂皆在京城。

京城是个好地方。

前世后来的日子,没有了父母亲,兄嫂在那里庇佑了她。

话说完,苏苑娘发现她是喜欢京城的。

至于想去吗?喜欢,自然是想去的,但去不去无关紧要,她是要回到父亲母亲身边去的。

京城是他们回不了的地方,她前世已经去过了,这世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不等她再说,这时常伯樊开了口,他低头看着她,眼睛温柔:“那我回头带你去看你哥哥,可好?”

苏苑娘摇头。

“不去?”

“不去,我要陪爹爹娘亲。”

憨儿,常伯樊哭笑不得,“你怎么陪啊?”

都嫁给他了。

“回家陪。”

这一下,常伯樊算是听懂了,他嘴边笑容渐渐淡去,牵着她的手同时慢慢松驰了开来……

最终,他松开了她的手,把手收回袖子里,捏成了拳头,他走了好一阵,走到水榭花园的木桥上,他才回头,与一直跟着他身后的人淡道:“我要是去京城,你陪我去吗?”

他站在桥上,人好高,苏苑娘抬头看去,见他负手站立,神色冰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时风吹来,吹乱了他的发丝和青衣。

他的衣衫是旧的,青衣泛着几许浆洗多次后的白。

这是他娘亲去世前,给他做的衣衫,一共有好几身,他很喜爱穿这些旧衣衫,一回家来就要换上。

这世也一样。

他以前在孩子没了后,老跟她说:苑娘,我只有你了。

那时候他身上满是哀伤,苏苑娘以为他是在为孩子伤心。

但现在……

苏苑娘朝桥上走了上去,站到了他面前,立定,她满心困惑,问他:“你欢喜我什么呢?你真的欢喜我吗?”

说着,她莫名想哭,不待他的反应,苏苑娘问出了前世许多人说他心悦她,她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你若是真的欢喜中意我,你就不应该娶我。常伯樊,我是个傻的,我不应该呆在你们常家,你们家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你们一个两个每一个我都看不明白,我看不懂你们……”

“是以你想走?可你要走到哪去?”常伯樊深吸了一口气,狠决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想好好说话,但彼时他心中的痛苦与怒火冲破了藩篱,他无法在此情此景下,还能在她面表保持住他的克制,“你嫁给谁,谁家里能没有人?你傻吗?你不傻!你就是不心悦我,不想和我过日子!”

她哭了,眼睛里掉出了如水珠一样大的泪滴来,常伯樊的心跟被刀砍了一样地疼,“可我心悦你啊,苑娘,我心悦你,我时时都想把你带在我身边,你就跟我走罢,我不能没有你。好,你不懂的事,我教你,你不想管的事,我替你管,你不欢喜谁,我就不欢喜谁,你欢喜一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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