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饕餮盛宴2
叔孙豹先拿起一张薄饼,熟练的夹起一块烤的焦黄的鸭皮,蘸了蘸棋盘上的各种酱料,而后添加几位小菜,将饼子卷起,陶醉的放入口中。
其他人仿照叔孙豹的样子,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这食物一入口,季札几乎要将舌头吞下去,只听叔孙豹还在一旁解释:“赵氏建了鸡陂、鸭城,这鸡鸭肉他们从不缺少,我听说武卫军号称每天吃一个蛋、半只鸡,吃得他们个个体格高大,却连声抱怨军中伙食花样少……都吃成这样子了,还不知足,真是——这样饲养军队,今后我们这些小国,怎么去战斗啊?我们还能养得起军人吗?”
正说着,赵武端着酒杯过来,他闲闲的坐在叔孙豹桌子边,顺手扯了一条鸭腿直接啃起来,等把这只鸭腿啃完,赵武才伸着脖子咽了一口酒,呻吟着说:“总算结束了。”
诸侯的卿,席位设在诸侯身后,有诸侯在前面遮挡,大家没注意赵武子的失礼。
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能列席于诸侯身后的,也都是各国执政,所以这个角落待的人,职位虽然比国君低,可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里是“执政之角”,能在这吃饭的人,回到自己的国家,都是横着走的主儿。
赵武举杯向晏婴祝酒,而后问:“齐国的情况还好吧?现在富强否?”
晏婴想了想,回答:“大旱之年,我们齐国能好到哪里,不过是走向‘末世’了。”
这句话,似乎是季札的语调。
赵武诧异的问:“不至于吧?齐国最近又吞并了莒国、鄫国,已经在东部恢复了势力,怎么会是‘末世’呢?”
晏婴叹了口气:“齐国将来要归田氏一家了!大灾之年,我们君主却不赈济百姓,以至于尽失民心。如今民心都向着田氏一家了,以后怎样,我晏婴是不知道了……
呃,我齐国原来有四种计量器具:斗、区(ou)、釜、钟。其中四升为斗,四斗为一区,四区为一釜,十釜为一钟。而田氏有三种量具,但相比国君的计量器械,都增加了足足一成的体积。田氏用自己家大斗,贷给百姓粮食;百姓归还的时候就用公家小斗度量。并且任由百姓上山狩猎砍材,下海捕鱼捞虾,既不阻止,也不收税。
田氏爱戴领地内的百姓,如同爱戴自己的父母一样,百姓之归、民心之归,如百河之归海啊。就是想不赢得老百姓的拥戴,都很难啊,但是谁又能阻挡了百姓的这种拥戴?”
赵武沉默片刻,回答:“我家二儿子赵午,最近聘定了贵国上大夫田无宇的女儿,为侧妻。”
晏婴听了这话,马上接着说:“晏婴奉命前来,特来转达敝国国君之意:伯君大婚,少姜的嫁妆已经备好,不知道秦国的公室女是正妻,还有由我齐国少姜为正妻?如果伯君能够不忘两国友好,则是寡人之幸,两国之幸。”
赵武深深的看了一眼晏婴:“秦晋之好,不是说说而已的,秦国的少姜是我家国君正妻,这是早已经确定的。”
这次晋国国君大婚,娶的夫人是一堆“少姜(意即:年轻宝贝)”,秦国来的是“秦姜”,齐国来的是“齐姜”,而晋平公的母亲也是一位“杞姜”——就是“杞人忧天”的那位宝贝。“姜”这个名字,是春秋时代女子的通用名,意思相当于“宝贝”。
鲁国的叔孙豹哼了一声:“我国鲁姜已经动身启程,鲁国陪嫁的那些奴仆,被执政大大削减了数量,但如今我们鲁国不打算把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就让他们在新田经营一点产业,替鲁姜添些梳妆钱吧。”
鲁国向来跟齐国争锋相对,眼看气氛凝重起来。季札闲闲的插嘴:“烤鸡烤鸭虽然很好,但吃的太油腻了,不知盟会上有没有清淡一点的食物,我喜欢吃鱼脍,晋国这里,能够品尝到好鱼脍吗?”
赵武笑了:“早听说吴国炮制鱼脍的手段很不错,不知道公子能否为我们示范一下——侍卫们刚从黄河里捕捞了一些黄河大鱼,正适合做鱼脍。”
季札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太好啦,我的厨子备有各种调料,做鱼脍用的鱼最好是一尺来长,那样的鱼肉才鲜美。”
季札这时插话,是为了缓和现场的气氛。赵武自然领会对方的心思,他竭力配合说:“我这里曾经打制过一批薄如柳叶的匕首,正好用来切割鱼脍。”
季札站起身来,向场中心走去,他的姿态优雅,充满了舞蹈的韵味。赵武赶忙伸头喊:“抬过桌案来,再准备一尺左右长的鲤鱼,吴公子季札,要为诸位炮制鱼脍。”
季札坐在场心,在丝竹的音乐中慢条斯理的将鱼洗净,去肠,用调料浸渍入味,控干,放在小火上慢慢烧制。整个烤炙过程中,他不停地用香菜汁浇鱼,直到炙熟为止。季札炙鱼用料十分丰富,仅调料、佐料就有盐、豆豉、醋、姜、桔皮、花椒、葱、胡芹、小蒜、紫苏、茱萸……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季札炮制的这道菜,其实是“中华第一菜”,它是中国史书上最早记录的一份菜谱,但史书记录下的这份菜谱,却不是在这场盟会上由季札炮制的,史书上记下的是“中国四大刺客”之一、专诸炮制鱼脍的过程。
专诸受伍子胥委托刺杀吴王僚,但吴王僚本身非常有勇力,身边的武士防范周全,使得专诸没有靠近的机会,于是专诸特地去学习炮制鱼脍——他打听到吴王僚喜欢吃鱼,吴人也都喜欢吃鱼,而吴公子季札吃鱼的方式最精细,他跑中原晃荡了两三年,专门去各国留学,顺便也把吃鱼的方式传遍了各国。
于是,专诸特地回到中原,学会了季札泡制鱼脍的全过程,随后,他又让伍子胥替他准备了一把短剑,这剑就是“鱼肠剑”……
炙鱼火候也是关键,过急、过缓都不行,必须使调料滋味充分透入鱼体内再散发出来,直百米以外,使炙熟的鱼肉,色、香、味俱佳……季札泡制鱼的过程简直像一场艺术表演,充满了贵族式的优雅,以及浓重的文化气息。而数年后,专诸在吴王僚面前重复季札的表演过程,连吴王僚身边的卫士都看得失魂落魄,吴王僚本人也出了神——专诸得到这一空隙,用鱼肠剑完成了刺杀。
所以,那场刺杀行动,与其说专诸的成功是由于锋利无比的鱼肠剑,其实还不如说:是因为季札所做的这道“中华第一菜”实在诱人。它即是一道美食,也是一场艺术表演,以至于史书郑重其事,记录下整个菜谱,以告诉后人:吴王僚的卫士疏忽是有情可原的,你瞧,光是看看关于这道菜的干巴巴文字记载,就让人唾液腺分泌旺盛……
伴随着季札优雅的动作,在场的诸侯们欣赏到季札的手艺,他们无不惊叹这位吴国公子对饮食上的讲究。而后,不服心里上来了,一个偏僻小国的公子能如此讲究,来来来,让这位蛮夷见识一下我炎黄的厨艺——于是,季札开了头,许多自认在厨艺上有一手的公卿大夫纷纷赤膊上阵。
但他们总都表现不出季札那种艺术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