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冬时节,屯上早已大雪封了路,天蒙蒙亮时,巧姐儿便起了床,披了一件半旧的青色棉袄,先往刘姥姥住的厢房里去了,那刘姥姥人老觉少,听到外头的声响后问道:“可是巧儿来了?”
巧姐儿应了一声,见刘姥姥正披着旧袄儿坐在炕头上,便笑着与道:“姥姥,怎的不多睡一会子,这会子天还早着呢。”
这刘姥姥自今年秋收后,身子便越发不济,入了冬后更是几乎不曾下炕,狗儿夫妇两人怕她熬不过今年,想赶着将板儿跟巧姐儿的亲事办了,两个孩子都已十二三岁,虽说年龄有些小,只是迟几年圆房也使得。
巧姐儿将刘姥姥用的便盆端出去倒了,净了手又进了刘姥姥的屋子里与她说话,今日是凤姐儿的忌日,早几年巧姐儿还小时,每年都是由刘姥姥亲自带着她往京效乱葬岗给凤姐儿烧纸,这两年刘姥姥身子不好,便由板儿带着她去。
刘姥姥问道:“香蜡黄纸都备好么?”巧姐儿说道:“姥姥别操心,大娘早已帮着我备好了。”刘姥姥安下心来,过了一时,巧姐儿听到板儿娘起了,便出去帮着一道烧早饭。因要赶路,早饭烧好后,板儿娘便催着板儿与巧姐儿用饭,骡车早已是套好的,两人匆匆吃了饭,又带上干娘,便赶着车动身了。
且说刘姥姥一家,自早年被凤姐儿接济后,先置了些田地,亏了狗儿夫妇是个踏实能干的,两人狠干了几年,如今已修起一处带了大院子的瓦屋,又置了牲口,且送板儿去念了几年书,如今在屯上也算是个富户,那巧姐儿已在刘姥姥家住了好几年,这两年眼瞧着她长大,容貌生得秀丽不凡,屯上有户地主姓周,托了人来说亲,巧姐儿却不情愿,这狗儿夫妇虽说养了她几年,到底不敢做她的主,因此只得推了。
到是刘姥姥隐约猜出巧姐儿的心思,她跟狗儿两小无猜,且狗儿听说周大户家来求亲,一连几日闷闷不乐,刘姥姥于是私下问了巧姐儿的意思,家里这才有心将两人亲事尽快办了。
巧姐儿与板儿两人一路说着闲话直走了半日才到了城里,两人先到了京效乱坟岗祭拜王熙凤,当日,巧姐儿也是百般打听才得知她被埋在此处,只是也不知哪处坟才是她的,因此每年只带了香蜡黄纸等物在十字路口烧了就完了。
巧姐儿烧了纸,想起她娘生前之事,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板儿呆立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憋了半日才说出一句‘妹妹别哭了’,巧姐儿哭了半日方罢,她又将带的黄米饭倒在十字路口,朝着西方磕了几个头,板儿见状也爬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拜了王熙凤后,板儿又赶着骡车将巧姐儿送到采石厂,她父亲贾琏正在此处服劳役。
板儿与巧姐儿等了好一会子,才见一个身影踉踉跄跄的自采石厂里出来,来人正是巧姐儿之父,原先荣府的琏二爷贾琏,大冬日里的只穿了一件破棉袄,原先丰神俊朗的人物现如今满脸老态,鬓发间已夹了白丝,他见了巧姐儿心头一喜,迎着上前唤了一声:“巧儿。”
巧姐儿见了贾琏冻得脸色发乌不免心头一酸,眼里含了热泪,她连忙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件新袄儿并一双棉鞋,催着要贾琏换上,她道:“爹爹穿得如此单薄,冻坏了可怎生是好?”
贾琏并未换上新袄儿,只说道:“你平姨给我裁了袄儿,只是在采石厂里做事,穿了袄儿,没得又弄脏了。”巧姐儿问道:“平姨可还好?”贾琏点点头,随后问道:“这样冷的天,你怎的过来了?”
巧姐儿轻声说道:“今日是妈妈的忌日,我来给妈妈烧些纸。”贾琏身形一顿,随后阴沉着脸色不语,过了半晌,贾琏对巧姐儿二人说道:“我告了半日假,你随我家去跟你平姨说说话罢。”
巧姐儿并板儿便随着贾琏去看平儿,现如今平儿住在离采石厂不远处的一个村里,里面住的多是些劳役犯人的家人,因贾琏在采石厂服役时日长,平日只要打点好,看管犯人的衙役也会允他回来看看。
三人一路无话,回了村上刚巧遇到平儿提水归来,她穿了一件旧袄儿,头上包了一块灰色的包头,手上还有裂开的伤口,见了贾琏跟巧姐儿脸色一喜,连忙推开了门,引着巧姐儿屋里坐。
那屋里低矮窄小,却收拾得极干净利落,贾琏见平儿才刚去提水,便说道:“外头雪天路滑,你巴巴得出去做甚么,跌了脚也不值当,要用水只等着我回来挑就是了。”
平儿看了他一眼,嗔怪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早先挑得水已用完了,难不成还干等着你回来挑水给我用呢。”贾琏听了,便叫她陪巧姐儿说话,转身拿了扁担出去挑水,板儿见了连忙跟了出去帮忙。
平儿听了巧姐儿进城来的原委,不免也有几分黯然,她怔怔的说道:“我如今记性也寻常了,竟忘了今日是奶奶的忌日。”两人相对着半日不语,过了好一会子,平儿才握着巧姐儿的手,说道:“有一桩事需跟你说,早两年咱们在这边度日艰难,私心想着你在刘姥姥那处比咱们这里过日子还容易一些,现如今眼见你年龄渐大,也该说亲了,我前几月跟二爷说了,二爷也是这个意思呢,说是接你回来住。”
巧姐儿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低头不作声,过了半日方才低声说道:“平姨,我不回来。”平儿一愣,随后问道:“这却是为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断没听说能住在别人家一辈子的。”
巧姐儿默不作声,平儿细细的打量她半日,隐约看出几分端倪,心内暗暗说道,瞧这样子巧姑娘心中是已有了主意,难不成竟是那王板儿不成?然而巧姐儿不说,她也不便追问,过了一会子,贾琏回来了,进了院里将扁担狠狠的惯在地上,板儿跟在他身后进来,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巧姐儿见了脸上便带了急色,原来她们此次上京见贾琏时,狗儿夫妇叫板儿先探探贾琏的口风,照此时的情形,只怕板儿已是开口说了,贾琏必定是不情愿将她配给板儿的。
平儿看到贾琏脸上带了恼色,心中诧异不已,她倒了一盏热茶端给贾琏,说道:“好好的,谁又招惹你了。”贾琏看了板儿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敢给我提出来,也不怕外头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板儿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巧姐儿心里着急,只得耐着性子对贾琏说道:“爹爹,才刚平姨已说了要接我回来,只是我过惯了乡下的日子,是再不肯往外搬的。”
贾琏脸色一沉,看着巧姐儿说道:“你如今大了,越发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了,连我跟你平姨也请不动你了。”
巧姐儿红了眼圈儿,她道:“爹爹,非是我不愿意回来,实在是我心里有怨,妈妈去了,入不了咱们家的祖坟,舅舅家里又自顾不暇,但凡我是个哥儿,必定不会叫妈妈埋在乱坟岗,现而今我连个哭坟的地方也找不着。”
说罢便大哭起来,贾琏听了她的话,脸色一片灰败,他早知巧姐儿怨他当日休了凤姐儿,以至于凤姐儿最后死了,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有。巧姐儿见贾琏不说话,又哭着说:“老话说,子不言父过,我便是心里再不怨,不敢不敬着爹爹,只是刘姥姥家与我有恩,早几年若不是她家将我接走,我还不知被大太太卖到哪处去呢!”
平儿陪着落泪,拉着巧姐儿的手说道:“姐儿,你那时小,有许多事不知情,二爷也有他的难处!”巧姐儿低着头说道:“是呢,谁又没难处呢,那时妈妈病得起不了炕,没钱买药只得去当首饰,便上连咱们院里的姨娘也敢落井下石,爹爹又成日不在家,我恨自己年岁小护不住妈妈,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被人揉搓得要死。”
说罢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她道:“天下间再没有做女儿的给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主的,只是我如今已是认准了板儿哥,还求爹爹成全!”
贾琏听了巧姐儿的话,心内长叹了一口气,他听了巧姐儿的话沉默了半日,方才对着巧姐儿说道:“既然如此,也该叫他老子娘对我来说,我好好的姑娘岂能糊里糊涂的嫁到他们家。”
板儿听了贾琏此言,心中一喜,连忙对贾琏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回去便叫爹妈过来。”平儿见巧姐儿哭得可怜,又宽慰了巧姐儿一番,巧姐儿哭了半日方罢,平儿又打了热水来给巧姐儿洗了脸,一时,平儿出去端了一块豆腐来又打了一斤烧酒,中午,板儿陪着贾琏吃了两盅酒,因外头又下起雪来,贾琏恐他们回去晚了,待吃了饭便打发他们家去。
又过了几日,王狗儿夫妇两人亲自上门来替板儿求娶巧姐儿,两家商定了日子,出嫁前巧姐儿挪回平儿这里待嫁,至出嫁这日,由板儿亲自牵了一辆骡车娶回家去,自此巧姐儿便嫁给板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红楼梦原著里我挺喜欢贾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