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泽迷迷糊糊间味到一股极淡的烟味,不刺鼻,但是袅袅不绝。他挣扎着睁开眼,透过天窗一天的繁星直接就扑入眼底。

李润野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前挡风玻璃上,这个男人非常潇洒地坐在了汽车的引擎盖上,肘部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指尖有一只燃着的香烟,他坐在漫天的繁星之下,看着漆黑的海面。

顾之泽拉开车门的一瞬间,李润野掐灭了香烟。

“醒了?”李润野随口问道。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说,他抬头仰视着李润野的侧脸,那条利落而优美的线条让他移不开视线。

“醒了的话我们就上路吧。”李润野跳下引擎盖,把烟蒂踩进沙子里,微微低下头看着顾之泽,唇角有很温柔的笑意。

“去哪儿?”顾之泽傻乎乎地问,他觉得这是李润野第一次冲自己笑得如此温柔。

“回家啊,”李润野伸出手指敲上顾之泽的脑门,“半夜三更的你想在海边吹一宿风啊?”

顾之泽惊讶地看着李润野,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全然陌生的,他印象里的李润野绝对不会笑得那么温柔,更不会去弹自己的脑锛儿!

“傻了?”李润野歪着头问,顾之泽发现李润野居然穿了一身的休闲装!棉布的衬衣和裤子,松松垮垮的,在海风的吹拂下裹出一身的好线条。顾之泽从来没见过李润野穿得这么休闲,在他的眼里李润野就是个商务精英,永远西服笔挺,衬衣的折角利落得能戳死人,冷锐的眸子里不可能有灿烂的星空和温柔的海风,只可能有席卷的雪花和呼啸的北风。

其实,他还真有点儿怕这个“师父”!

“怎么?”李润野问,“你真想在这儿待一宿?”

“啊?”顾之泽揉揉惺忪的睡眼问,“几点了?”

“十二点半,凌晨!”

“完了!”顾之泽大叫一声,转身就要往车里跑,“我爸爸会急死的……”

李润野一把扯着他的领子,“行了,我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了。”

“嗯?你怎么打的?”

“拿你的手机打的啊,说你睡单位值班室了,醒了的话我们会派车送你回去,要是没醒呢,明早再说了!”李润野眨眨眼,竟然露出一份狡黠的神色,“这话半真半假,不过解释起来比较简单。”

“解释?”顾之泽敏锐地发现了这番话里的漏洞,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斜挑起眉,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拉长声音问,“师父,话说咱俩怎么跑到海边来了?这寂寂深夜,月黑风高,你拐带良家少男跑到鬼影子都看不见的海边来,你想干嘛?”

“还能干嘛?”李润野咳嗽一声,“就你这样的,丢海里都违反海洋保护法。”

“不对吧,”顾之泽凑近一点儿,盯牢李润野,“我怎么觉得是你老人家迷路了呢?”

“迷……迷路?”李润野在近距离之下看着顾之泽映了漫天星光的眼睛,有点儿呼吸不畅。

“老实招了吧,”顾之泽洋洋得意地说,“我家住华严街,您是不是岁数大了,记忆力减退了,记错了路?”

“哦?”李润野慢慢地说,“既然你还青春年少,那你来带路好了,我们怎么走?”

顾之泽看看漆黑的四周,耳边只听见哗哗的海浪拍击声,别说路了,他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于是讪讪地摸摸脑袋,立正站好:“我错了,您英明神武一统江湖!”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觉得两个多月前来面试的那个傻小子又回来了,他忍不住又敲敲顾之泽的脑袋:“贫死你!上车吧,不就是华严街么?”

顾之泽跟在李润野身后忍不住地笑,“你看,我就说你忘记了嘛!”

对这个问题,李润野当然不会辩解什么。

***

车子再次上路后顾之泽睡不着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李润野闲聊天,他问:“师父,你以前是不是常带女朋友来海边玩浪漫?”

“没那个闲工夫!”李润野淡淡地说,“这都是你们这群小年轻玩的。”

“切,我们才不玩这个呢,太土了!”顾之泽不屑一顾,“又不九十年代的港台言情剧。”

“那你怎么哄你女朋友啊?”李润野稳稳地打半轮方向盘,车子驶上沿海公路。

“我不会哄啊,”顾之泽叹口气,“我要是会哄不就不会分手了么?”

“上次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

“对啊。”顾之泽叹息一声。

“挺漂亮的,而且比你聪明太多了,跟你确实有点儿可惜。”

顾之泽侧过身子,非常严肃地看着李润野说:“就凭您这毒舌,我觉得我可能不会有师娘!”

李润野用力点点头,笑着说:“没错,我也这么想!”

“那你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顾之泽开始杞人忧天地说,“那多孤单啊……你哄女孩子得甜言蜜语。”

“你觉得你有资格教我么?”

“没有!”顾之泽垂头丧气地坐正了。

“你为什么跟女朋友分手啊?”李润野问道。

“还不就是那样,毕业了之后各奔东西,互相不肯迁就对方,所以就分了呗。”顾之泽咂咂嘴,觉得这理由还挺渣。

“人总得屈从于现实,现实最残酷。”李润野说,“这倒也不是谁的错。”

顾之泽眨眨眼,觉得心情一下就好了,他突然很想跟李润野谈谈,自己跟杨思宁的事情不能父亲详说,跟林新宇又说不清楚,李润野成熟又睿智,或许可以跟他谈谈。所以顾之泽吞吞吐吐地说,“师父,我觉得我跟杨思宁之间……有点儿怪。”

“哦?”李润野伸手关上车内音响,示意顾之泽继续说。

顾之泽低着头,慢慢地把两个人的经历说了一遍,末了他问,“我哥儿们说我跟她都是‘爱自己胜过爱对方’,我这么做是不是挺自私的?”

“你是挺自私的,”李润野说,“你自私不是因为你不跟她回楚州,你自私是因为你明明就不爱她,却一直不跟她说清楚,让这姑娘越陷越深。”

“我跟她说过,”顾之泽辩解道,“可是她说……”

“她说她想再试试,然后你就让她试?”李润野说完这话觉得心忽悠一下沉了下去,他想到了刘明远,自己何尝不自私?

顾之泽贪恋杨思宁的温柔体贴,所以始终没有拒绝她。而自己何尝不是因为刘明远的温柔细致和卓越的工作能力,所以迟迟没有挑明?如果在问题初发端倪的时候就把它解决掉,现在的关系该是多么简单。

李润野想到刘明远信心满满地说“我总得‘谋’一下啊”,他觉得自己也没资格去说顾之泽什么。

“师父,”顾之泽小声说,“思宁很会照顾人,我很喜欢那种感觉,可我为什么不爱她呢?”

“因为你没有恋母情节!”李润野说,“两个人在一起,需要互相补充和促进,你的爱人应该既是你前进的动力也是坚强的后盾。杨思宁不行,她不够强悍,她看到的世界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今天项修齐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说有家庭和所爱的人做后盾,人就能‘肆无忌惮’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是瞎扯!”李润野冷冷地说,“如果他真的爱自己的家庭,做事就绝不会‘肆无忌惮’,相反,他会很谨慎,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爱他的人伤心!”

“呃……也对啊!”

“所以,”李润野总结性地说,“你跟杨思宁只是不合适而已,分手是对的,要不拖成怨偶更麻烦!”

顾之泽嘬嘬牙花子,觉得自己的大脑里的cpu是486的——完全运转不起来:好不容易建立起一个观点,立刻被师父颠覆;再建立一个新的,又被颠覆……

“师父……”他想了想说,“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跟思宁分手好像是件挺好的事儿?”

“是挺好的,”李润野歪过头冲顾之泽笑一下,“确实挺好。”

***

顾之泽装着一脑袋雾水,看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虽然仍觉得自己愧对杨思宁,但是因为李润野那句“确实挺好!”心里又释然了,觉得至少这个决定是对的,没有让杨思宁陷得更深。

心情一旦放松了,顾之泽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肠胃在提抗议,他对李润野说:“师父,前边右转弯,咱们去美食街吃宵夜吧,我请客。”

李润野往右打方向盘,嘴里问道,“你十点才吃完晚饭,怎么又饿了,没吃饱?”

“那谁吃的饱啊,那菜量,啧啧,少得让我觉得下筷子都是罪恶!”

“吃席都吃不饱,你还能干点儿什么!”李润野笑着问,“想吃什么?”

“大排档!”顾之泽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吃烤串,再来一瓶冰啤酒!”

李润野点点头,刚要靠边停车顾之泽又叫了起来:“不不不,咱们去喝粥吧,前边有家粤式粥铺。”

“干嘛改主意?”

“师父你有胃病,你不能吃那些东西。”顾之泽说,“我们去喝粥!”

李润野微笑着把车停在烧烤店前面:“没事,就吃大排档吧,反正我也不饿,我陪你吃。”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觉得他今晚笑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得简直让人担心,李润野是把这辈子的份额都笑完了。

盛夏的深夜,美食城不乏来宵夜的食客,两个人挑了个相对安静的座位坐下,顾之泽不客气地点了一桌子的烤串和一瓶冰啤酒,同时也给李润野点了一碗云吞面。

李润野慢慢地吃着热腾腾的面,觉得心里很是熨帖。顾之泽给师父斟了一杯茶,自己端着酒杯说:“师父,我敬你一杯,谢谢你来接我,也谢谢你告诉我那些!”

“我这人无利不起早,”李润野抿一口茶,说,“所以你也别谢得太早,我怕你后悔。”

“不会!”顾之泽把小胸脯拍得山响,“从今以后徒儿我为了师父火里来水里去,绝无二话!”

“不用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去哪儿都行,干什么都行!”

“那好!”李润野轻轻地跟顾之泽碰了一下杯,“记住你说的话。”

顾之泽一仰脖,痛快地灌下一大杯冰啤酒,很爽地眯起眼睛:“放心!我不会忘的。”

***

李润野把顾之泽送回家时已经快四点了,他说:“明天要没什么事儿你就别来报社了,在家好好想想项修齐的专访怎么做吧。”

顾之泽求之不得地使劲儿点头,他决定回家洗个澡倒头就睡,不睡够一个对时就不起来!可当他洗得清清爽爽,躺在空调下面的时候,反而又睡不着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下子把他的大脑全装满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在这两天发生了剧烈的转变。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李润野的变化,顾之泽觉得师父好像变了个人,这种变化让他高兴,总觉得能从师父温柔的眼神里得到无尽的鼓励和支持。

顾之泽隐隐地觉得,自己的“争宠”大业光明无限。

他从床头拽过手机看看,已经快五点了,于是给李润野打了个电话:“师父你到家了没有?”

“到了,在车库停车。”李润野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困意。

“到了就好,”顾之泽突然觉得很安心,“那师父你赶紧睡,明天晚点儿去报社。”

“好,”李润野带着笑意说,“晚安。”

“晚安。”顾之泽挂断电话,睡意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袭来,铺天盖地,他立刻就跌入了深深的睡梦中。

李润野握着手机踏进家门,走的时候空调没有关,屋子里清冷一片,但是他觉得内心隐隐有灼烧的热意,流窜得浑身都在疼,眼前反反复复都是顾之泽躺在车里熟睡的样子,耳边总是回想着那句“去哪儿都行,干什么都行”的誓言……

他拧开浴缸的冷水阀,然后拨通了辛奕的电话。

凌晨五点半,辛奕无可奈何地接起电话。

“老板,”李润野将自己浸在冷水里,问,“咱们报社不禁止办公室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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