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又下起蒙蒙细雨。
如丝的小雨从空中落下,雨帘细密,给这繁华的太玄京披上了一层蝉翼一般的白纱。
飘飘洒洒、缠缠绵绵间,街上也更冷了起来,落在沿途的树木上,似乎是在催促树上的叶子早些凋零。
许多人大约都已然从天色看出将要下雨,出门不忘带伞,他们俱都打着手中油纸伞,匆匆行走在街巷里。
陆景没有伞,可如今这秋雨却因他的武道修为,不再如之前那般恶毒。
他走在街上,哪怕衣袍湿透,身上也并无多少寒意。
他足足走了一刻钟。
因为书院在这偌大太玄京中位处中心,周遭除去太玄宫之外,便都是些贵人们的宅舍。
连带周围的布庄看起来便十分奢豪,陆景也问了二三家,只是这些铺子的布匹价格却令他咋舌不已。
“太玄京一片盛世景象,这些布庄、成衣行中一匹布料,便够我与青玥活上好一阵。
只是不知太玄京盛世之外,寻常百姓人家,是否也如这般安乐太平。”
陆景一路前行,终于在一处小巷里,看到了一家寻常的布庄。
“在这太玄京最重要所在,这里的布庄,便是寻常,只怕也寻常不到哪里去。
不知这家铺子里的料子,青玥会不会喜欢。”
陆景心里惦记着青玥,走入这一处铺面。
这布料铺子十分宽敞,又摆放了许多黑色的木架。
大致是因为黑色木架不会夺去布料本身的光彩,木架上许许多多的布匹都显得极好看。
一时之间,令陆景眼花缭乱,不知要选些什么。
他本想要找人问一问,这家布料铺子铺门敞开,里面却无人,让陆景更无奈的去。
“这里还有成衣……还有织物……”
陆景左右细看,却仍有些犯难。
正在这时,门外有声响传来。
陆景下意识转头看去,却看到布庄门外走进一位少女。
这少女看似十七八岁的年纪,称得上亭亭玉立,但是面容却并不算出彩,右侧眉梢长着一颗小痣,也算平添了些不一样的风采。
“是这庄子里的丫头?”陆景心中暗想,却见那少女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也在这布庄里挑选起布料、成衣来。
“这店家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陆景摇了摇头,又仔细看了许久,还是拿不下主意,正想着要不要下次带青玥一同过来。
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公子,你是要挑些布料?”
陆景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方才走进来的那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蓝色长裙,朴素却又有些气质。
只不同于她样貌,少女说话声颇为动听,仿佛一缕和煦春风,让人觉得天阔云舒,海平浪静。
“劳烦姑娘,我本是要挑选些布料的,只是进了这铺子才知道,这布料竟有这般多。
也不知作出衣裙来,究竟是哪种布料好看。”
陆景说话声不急不缓,脸上还带着浅笑,一看便是个懂礼的。
那少女仔细看了陆景一眼,又连忙转过头去,问道:“看你这般犹豫,你要送予的人大约便是一位女子。
不知道女子年龄几何,是否婚配?”
陆景脸上露出不解。
那女子说道:“寻常百姓倒也不必太讲究,只是你既然要用来送礼,则必须要仔细些。
十八九岁的少女有少女的穿法,若是成家的姐妹便要庄重些。
要是送茬了,她们不一定会喜欢。”
“竟然有着许多讲究。”陆景想了想,坦然说道:“她尚不曾婚配,年龄还不满十八,平日里倒是颇喜欢蓝色碎花的裙子,姑娘觉得我应当选什么料子?”
“十七八岁、蓝色碎花的裙子?”
那少女侧头想了想,又左右四顾,看了好一阵,又走向不远处的架子。
“而今已过中秋,天气更凉了,花罗、素纱、云雾绡、织成等等许多料子已经不合适穿了。
反倒是这产自于流庆府的雨丝锦、雪缎、花软绫更合适些,里面再衬一层温绒,便是初冬也能穿出去。”
这姑娘似乎极了解这些布料,平日里大约常常逛这些布庄。
陆景听到这许多话,不由张了张嘴,旋即点了点头。
那姑娘又道:“既然喜欢蓝色碎花的裙子,便做一件娟妙蓝丝绣花长裙,配上一件云纹上裳,若是富裕也可再做一件软毛织锦披风,秋日起风的时候披上也是极好的。”
陆景仔细听着,在脑中记下这诸多的名字。
正在两人交谈时。
门外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
这妇人眼中还带着好奇、畅快。
她进了门看到陆景和那少女,连忙道:“让两位贵客久等了,今日铺子里的丫头相亲,我行个好事便准她一天假,我又去看了看西街新抓来的妖怪,忘了时辰,倒是耽误了两位贵客。”
那妇人眼中闪着精明的神采:“不知二位需要些什么?”
陆景看了看那姑娘,又照着这姑娘的话那布庄老板娘说了许多。
接着便是挑颜色,定款式,定尺寸。
“尺寸说个大致的便可,公子挑的款式多宽松,便是大出一些去,也是合适的。”
那老板娘见陆景在尺寸上犯难,便这般提醒:“若是真爱极合身的,往后改起来也容易。”
陆景本就是想给青玥一个惊喜,听到老板娘这般说,下意识看一下旁边那位姑娘。
那姑娘朝着陆景颔首,陆景这才做了决定,正想要付定钱,那姑娘三言两语,又道破了老板娘些许小心思,省下来二三两银子。
“三日之后,公子来铺子里取便是了,若是不方便我也可派人送到府上。”
陆景只道自己来取。
令他意外的是,那姑娘并不曾买布料做衣服,与他一同出了这布庄。
“今日还要谢过姑娘。”陆景向那姑娘道谢。
那姑娘轻轻摆手,突然问道:“我方才在书楼门前的街上看到公子。
公子是书楼的学生吗?”
陆景想了想,点头说道:“今日才去,还不曾学到什么。”
那姑娘敬佩道:“我听说能进书楼的,都是才学极高的士子,公子,我能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吗?”
陆景并不犹豫,回答:“自然可以,只是我才疏学浅,家学渊源也并不渊博,不一定能够回答姑娘。”
“只是些处世的道理。”
那蓝衣服的姑娘神色依然沉静,声音也更幽然了许多。
“我听过一个传说,据说西边的海上,有一只毛羽焕五彩,翅履升光辉的神鸟。
那神鸟尊贵不凡,身上时时刻刻闪耀着璀璨的光辉,天下其他鸟属俱都爱慕他,敬佩他。”
“可这只神鸟却日日衔着花叶,哺育一只极平凡的麻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那姑娘说话时,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犹豫,最终又继续说道:“因那神鸟的缘故,后来那麻雀的毛色也越来越闪耀,身躯周遭也升腾着金色的纹路,鸣叫声也多出些空灵。”
“可是问题在于……那麻雀原想要报一报神鸟的恩情,答谢他的痴然,再行自己的琐事,否则心下不宁。
可现在却被诸多枷锁束缚,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子……你若是那只麻雀,又该如何?”
少女话语中含着深意。
可在陆景眼里,这位少女这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寻常姑娘,倒也并不曾多想。
他轻轻一笑,道:“神鸟恩凡鸟,这只麻雀自然应该报答,可如今既然麻雀被拘束在牢笼中,若这牢笼不可破,心中倒也不必太过内疚,毕竟报答也是有心无力。”
“若是这牢笼还有破之的可能,只需更努力些,破开种种枷锁便是,终有一日总有报恩的机会。”
那姑娘也许是觉得这等回答太过平凡,皱着眉头,低头思索。
正在这时,陆景却突然又道:“或者……这只神鸟对于麻雀的恩德,本身并无那般深重。
麻雀之所以发出清脆的鸣叫,养出绝色的天姿,是因为这只麻雀本身并不平凡。”
“麻雀觉得神鸟有深恩于它,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神鸟太过于璀璨,太过于闪耀,云霓成灵瑞,吟声鸣八方,麻雀从下方仰望神鸟,夸大了它的恩德?”
他这般随意开口,听在那蓝衣少女的耳中,却似乎涌动出惊浪,让这少女紧紧皱着眉头,站在原地,脸上也浮出疑惑的神采。
陆景轻声细语,说完却又兀自笑了笑,摇头道:“我信口胡说,姑娘倒也不必细思,今日的事,还要谢过你。”
那少女仍然在思索,并不抬头回答。
陆景想了想,又朝他摆了摆手,这才走入雨中。
他大约走出五六步,身后突然传来少女的声音。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陆景。”
“我叫……绫雀,今日公子为我解惑,我也谢过公子了。”
陆景早已走入雨中,不曾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大致是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值得这少女对他说一个谢字。
少女便如此望着陆景走入雨里,思绪却早已飞出了极远。
她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位老妪,也望着陆景消失的方向。
“这陆景的学问……竟已然能入书院。”
那老妪感叹说道:“老国公的眼光倒是不错,其他府中这般不受待见的庶子,却没一个成器的。”
那少女面容有些奇异的变化,露出一张不俗的面容来,她沉默不语。
一旁的老妪却笑道:“你说这景少爷跑着铺子里制衣是要送给谁?
小姐,许是哪个闲人跟他说道了几嘴,让他知道了你爱穿这蓝色碎花的衣裳。”
少女仍然不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陆景出了这条巷子,又走了一阵。
抬头间,渺渺药香扑鼻来,眼前牌匾上又写了几个大字。
泰和堂!
陆景走入药铺,不久之后,他手中提着许多药包,从药铺中走出。
“最多两日,我便能骨如洪钟……到那时再吞下猿心丹,便能一举破关,成就气血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