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新月异,或许没有比这更适合描述天津的变化了。不过只是短短五个月间,天津像是一夜之间焕发勃勃生机似的,到处都在发生着变化。那一条条平整的碎石柏油路正取代城内破旧的道路,甚至就连道路两侧也多出了公共厕所,来回巡逻的警察,同样也给城市中的人们带来了更多的安全感。

无论是对于身处天津的百姓亦或是外国人,都深切的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变化。而几乎所有人都将这一切归功于北洋衙门中那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北洋大臣,归功于李鸿章。

“照麿,你看现在的天津,与明治初年的东京是何其的相像啊!”

透过马车车窗,加藤弘之看着窗外的天津市街颇为感慨的说道。

车窗外的天津,能看到不少穿着西装的黄种人,他们可能是日本人。但也有不少穿着马褂袍衣留着短发的中国人,不知从何时起,在天津人们正在剪去辫子。尽管更多的人穿着满式的衣袍,留着丑陋的满清式的辫子。但是于加藤弘之这位经历过幕府与明治时代的官僚学者看来,这却恰恰正是新与旧交替之时,很快那丑陋的辫子将会从中国人的后脑去掉,而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所意识的不正是汉民族的意识觉醒吗?

当整个汉民族不再甘心为满清所统治时,在中国享有很高声誉的李鸿章只震臂一挥,即可令北京的满清政府垮台,到那时中国在李鸿章的领导下,会不会就像现在的天津一样。处处显现着它的勃勃生机!

“处处都能看到新旧交替的变革,处处都能感受到新政的气息!”

“又有什么意义呢?”

加藤照麿有些不满的于心底轻喃道,显然他无法像父亲一样看到那令人充满了期待的一面。

在他看来,相比于李鸿章,也许唐浩然更适合未来。不是因为他年青,而是因为他是清国最西化的人物,而且他还指挥着一只强大的军队。甚至他的新军还在战场上击败了李鸿章的淮军。

正因如此,他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一意孤行的来到天津,甚至将李鸿章视为未来东洋世界的悍卫者,似乎对于父亲而言。作为胜利者的唐浩然是不值一提的,反倒是李鸿章,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但是通过一些朋友的来信,加藤照麿反倒对东北充满了好感,并非仅仅只因为唐浩然的缘故。而是因为相比于天津,东北用人更为大胆,他的许多朋友都在东北受到了重用,既有于政府中任职的官员,也有公司的高级职员。

反观那位被父亲视为伟人的李鸿章,现在甚至连求见他一面都可以说是极为困难,就是今天父亲去求他,也是提前约好的。

“这新旧交替之时,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

感叹着当年自己的际遇,加藤弘之扭头看着儿子了说道。

“照麿。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为什么我选择李鸿章,而不是唐浩然,也许,你觉得唐浩然拥有十万强军。而且其于东北更是全面进取,建立了大量的工厂。其远比李鸿章年青,相比之下。唐浩然才象征着中国的未来,至于李鸿章肯定是将被淘汰的人物是吗?”

父亲的反问让加藤照麿点头说道。

“是的父亲,李鸿章是旧时代的人物了,就像幕府一样,早晚会被淘汰!现在众所周知,满清统治下的中国正无可避免地走向积贫积弱,而相比于关内,东北却是强大的,他们非但有强大的军事,还有大量的工厂!我听说,未来四年,东北一年要修一千公里铁路,铁路用的钢铁都是他们自己生产的……”

儿子的观点让加藤弘之不禁摇头长叹,若是在过去,或许他会认同儿子的观点,但是发生在日本身上的惨事,却让他不得不去反思这一切,尤其是像唐浩然那样的锐意西化。

“哎,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仍然不明白呢?”

何止是照麿不明白,整个日本上下又能有几人明白?

“在明治维新开始前,福泽谕吉不断的向人们鼓吹着日本的富强之道在于全面西化,未来在脱亚入欧,甚至如伊藤博文者都鼓吹向西洋人借种以改良人种。可是他们却都忽视了一点,日本人同样也是黄种人,无论如何西化,也改变不了肤色,而在我们全面西化的时候,我们几乎抛弃了一些,包括传承千年的汉学,以西洋为师,我们在学习西洋科学的同时,也意欲效仿西洋实施海外扩张,甚至早在三十年前,福泽谕吉便鼓吹进攻中国。原本相比于中国人,日本人就太过于狂妄自大,而汉学的道德伦理使我们保持警醒,当我们抛弃汉学时,抛弃的还有那一丝警醒,而这才是毁灭日本的根本,正是那份狂妄毁灭了日本!”

帝国的灭亡总会给人以沉痛的教训,对于加藤弘之和许多日本人来说,他们则从国家的灾难中去反思福泽谕吉的思想,同样也在反思日本的开化维新。

“而相比之下,身处东亚大变革时代的清国,最为幸运之处,就是拥有如李鸿章这样伟大的人物,李鸿章选择了一条与日本完全不同的道路,他几乎以一人之力,引领北洋集团,拉开了中国工业化的大幕。他不计毁誉,办交涉、修铁路、建工厂、组海军,最终的目的却是希望在保持社会秩序的前提下,应对中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所以我们在清国看到了清国的保守,看到了他们的不思进取,可实际上,他们的这种不思进取,却最大限度的减少了变革对社会的冲击,从而令社会稳定的进入变革时代。”

在加藤弘之的言语中,充满了对李鸿章的崇拜之色,但谁又能知道,多年前。当伊藤博文与天津回国后称李鸿章是“知大势,识大体,治理内政的能人”时,他还曾嘲笑过伊藤,但现在日本命运的急剧变化。使得他明白了李鸿章的伟大。

甚至过去几十年间的“不思进取”,在加藤看来也是正确的,而现在发生在天津等地的变化,恰恰是李鸿章的伟大之处——变革并未给民众带来冲击,因为他们已经慢慢的接受这一切。

“相比之下唐浩然,看似成功。在朝鲜统监时,他几乎推翻了一切,建立了完全西洋化的仁川特区,很日本人感叹仁川就像是西洋一样,实际上仁川就是未来的东北。未来东北会变成一个完全西洋化的地区,可是这种激进的变革给日本带来的什么?照麿,难道从日本的今天,你还不能理解这一点吗?”

父亲的警示让加藤照麿的眉头一锁,难道西化真的错了吗?而加藤弘之像是看懂了儿子心底的疑惑似的,继续解释道。

“西化没有错,向西方学习也没有错,但关键是方式。当年日本向唐朝学习时,那时的日本就如同未开化的原始人一般,没有任何文明。自然不会排斥中国文明,因此在随后的一千多年间中国便是日本的老师,我们努力的模仿着中国的一切,那是因为我们自身没有文明,而现在的日本呢?我们完整的继承着中华文明,这本是日本的骄傲。但我们却无知的想于一夜之间抛弃所有,以学习西洋。这种冲击对于日本而言是毁灭性的……”

一声长叹,似在为日本的命运而悲叹的加藤弘之又往车外看了一眼。已经快到北洋衙门了,快要见到那个东洋最伟大的人物了。

“这正是李鸿章令人敬佩的地方,李鸿章才是一个真正改革者,而非旧秩序的维护者,其更不会如唐浩然一般去摧毁所有,李鸿章的近代化方案虽然有不少缺陷,却是切合现在的中国实际。而我们……这正是李鸿章最令人敬佩的地方!”

马车终于到了北洋衙门,在马车停稳的时候,看着北洋衙门辕门外身着新式军装的北洋新军,加藤弘之的心底不禁一阵激动,过去李鸿章的改革受满清的重重掣肘,而此时没有了那重重掣肘之后,整个直隶正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而这不正是自己与那些流亡中国的日本人锦上添花的时候吗?

即便是作为日本贵族院议员,在求见李鸿章的时候,加藤弘之依然排着队如旁人一般候见,实际上纵是如此已经算是宽待了,若是换成普通人,怕就连这排队的资格也没有了。而他作为一个过气的日本议员,能享受这种待遇,已经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了,即便是现在的天津制造局总办,前后在衙门里等了三天只为求见中堂。

足足等了近两个钟头,一衙员走进来,客气的作个礼,然后才说道。

“加藤先生,中堂大人请您进去!”

放下茶杯的时候,两个穿着西装的日本人走进门来,两人在李鸿章节的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45度的鞠躬礼,然后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

“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校长加藤弘之拜见中堂大人。”

加藤弘之并没有使用贵族院议员的身份,他相信在李鸿章面前这个身份也许更好用。

事实上正如其猜测的那样,在过去的半年见,来北洋衙门求见李鸿章的日本官员确实不少,一个贵族院议员已经很难引起李鸿章的注意,不过他仍然客气的接见这些人,甚至还在天津为其准备了一些落脚之地,但若非有专才可用,也就局限于此。与其说这是宽待,可实际上,这却是基于最基本的礼节,李鸿章并不清楚西洋人是如何对待这些流亡官员,但至少中国的传统却使得他主动去善待这些人。

细细地将面前的加藤弘之打量一番。对方的职业让李鸿章的心中却是一阵欢喜,亲近地对加藤弘之说:

“久仰,久仰,不必拘礼,请坐。”

李鸿章的“久仰”二字,并非寻常文人见面的客套话,他的确早就听说过加藤弘之这个人,在北洋大学堂创办后,便有数十位日本教授受聘进校任教,从那些人的口中他自然知道这位东京帝国大学校长的名字,原本既心恼于北洋大学堂的主办把学校办成衙门的李鸿章。此时见着这位帝国大学的前任校长找到了自己的门上,自然会显得很是高兴。

在李鸿章打量着加藤的时候,他同样也在打量着李鸿章,果然正如外间传言一般,李鸿章极为高大,即便是西洋人身形亦不一定如其高大,正是这个人几乎独力支撑庞大的中华帝国,他的能力更是得到国际信赖。站在他的面前更是让加藤生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来,甚至就连那腰身也弯下了数度。

“谢谢阁下!”

藩士出身的加藤弘之因少时读过汉学熟的关系,所以南京官话还算流利,而李鸿章本人也说着一口流利的江淮官话,所以两人交流并没有问题,待其坐下后,两人方才客气起来,若是西洋人或许很难适应这种东方式的客气,但加藤作为日本人,对此自然是游刃有余,两人谁都没有提正事,甚至都没有提日本的时局,只是李鸿章询问着其在天津是否习惯,加藤在回答时,又恭维着天津一带的发展。就这样客气了差不多半个钟后,待加藤弘之将一杯茶饮至一半时,李鸿章方才说道。

“加藤先生举家住商社之中,自然多有不便,我看明个便搬到北洋大学堂去吧!回头于北洋大学堂中任职倒也方便,嗯,至于令公子……”

话音中带着合肥口音的李鸿章朝着一旁的加藤照麿看去,从他偶尔流露的神情中,李鸿章心知此人恐无意长驻天津,但其父却是铁了心要留在这,于是便吩咐道。

“令公子既是医生,可先于医院任职,不知加藤先生以为如何?”

说罢李鸿章便笑看着加藤等着他的回答,可出人意料的是,加藤弘之并没有起身言谢,而是默默的端起茶杯来,喝着茶水不再言语了,似乎李鸿章吩咐的并非是他一般。

(无语现在在乡下禁烧,一天二十四小时吃住于乡镇,以至每天只能一更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泪奔了……尽量争取不至断更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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