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天蓬,李靖与哪吒悄悄脱离舰队向着西北一路飞去。

一路上,流云飞逝,光影交错,两人沉默不语。直到靠近南天门的时候,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李靖显得有些灵力不支了,那速度略略慢了些许。

见状,哪吒连忙上前搀扶住。

“没事,能撑到南天门。”李靖摆了摆手道。

松开了手,哪吒略带忐忑地跟在李靖身后。

就在李靖那副金色铠甲下,哪吒望见了琵琶骨处的衣物缓缓晕开了血渍,望见那原本漆黑发亮的发须之间暗藏的几缕苍白。

这几年,李靖都是锁着琵琶骨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度过的。

悄悄地跟着李靖,许久,哪吒眼眶有些红了。

攥紧了火尖枪,他低声道:“爹,孩儿对不住你。如果不是孩儿鲁莽,又怎会连累爹受这牢狱之苦?孩儿错了,请爹原谅。”

李靖淡淡看了哪吒一眼,又扭转头直视前方道:“没事。只是,往后,为将者,须当审时度势,知进退,必不可逞匹夫之勇而累及全军。”

说着,他无奈摇了摇头道:“说来,为父为帅,我都有错,不全怪你。”

“孩儿记住了。”哪吒微微低头,许久,又问道:“爹,你这次真打算帮那猪头蓬吗?”

李靖眨了眨眼睛道:“天蓬……此人,虽有时候行事让人不敢苟同,却是一等一的忠臣良将,值得钦佩。为父当得这个南天门镇守天王,自然也该为这三界大局尽些力。”

沉默了许久,李靖迎着凌冽的风长叹道:“也就是试试吧。万事皆有个价,就看那价……是否付得起了。”

……

天蓬的营帐中,弥漫着一种无奈的氛围。

“元帅,那李靖真的可信吗?”天辅问道。

天蓬没有回答。

“既然是交易,那这该付出代价,届时是我们来付还是他们来付呢?”天任哼笑道:“我们付出的难道还不够吗?数十万将士浴血奋战……”

“到头来,竟还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天心无奈地笑着,仰头长叹。

天蓬同样没有回答,只是注视掌心那一块璞玉,入了神。

到最后,竟是要用这种方式来了结吗?

他有一种预感,也许,这真的是他的最后一战了……

……

云雾缭绕的山石间,一座已经不知历经多少年月的石亭伫立。

那柱子上都已经爬满了藤蔓植物,几朵黄色小花点缀着,有一种非同人间的虚幻感。

李靖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快步沿着石阶登上矮山,一路走到山顶,见到了那座石亭,以及坐在亭中的太白金星。

远远地,李靖便绽开了笑颜拱手道:“李靖见过星君。一别数载,星君别来无恙啊。”

太白金星也缓缓起身拱手道:“长庚见过天王。于天王来说是数载,于长庚来说却只数日。托天王的福,长庚一切安好。倒是天王,此次出征归来,看上去消瘦了许多,想必是辛劳至极啊。”

李靖干笑两声,并不作答。

待两人坐定,太白金星面带微笑道:“听闻南天门大军才刚刚开拔,天王却已经先行返回,一路劳顿,怎也不稍事歇息一番,就急着找长庚会面了?”

“这……”李靖长叹了一声,仰起头环视着生机盎然的四周漫不经心道:“实在是有点急事,想找星君商量一下。”

“哦?所为何事啊?”

抿着嘴唇,李靖轻声道:“此次那花果山妖猴,着实厉害。说来惭愧,我南天门十八万大军花费数年时间,竟也没剿下。实在是……”

太白金星呵呵笑了起来,道:“天王若惭愧,那人称‘天庭第一精锐’的天河水军岂不是都该找个地洞钻下去?南天门大军与妖猴对峙数年也未见折损多少,这天河水军才一月不到,便已死伤十余万。天王过谦了。”

太白金星笑,李靖却未跟着笑。

稍稍转了转眼珠子,李靖低声道:“一会上了凌霄宝殿述职,李靖打算,请陛下增兵剿灭花果山妖众。不知星君以为如何?”

说罢,李靖的目光悄悄朝着太白金星斜了过去。

“这,自当是好。”太白金星点头道:“凡间妖孽,自然要剿。等天河水军瘟毒案及抗旨不尊之事追究完毕了,长庚与天王联名上奏,请陛下调遣二十八星宿、九曜星君、十二元辰、四方揭谛、四值功曹连同南天门诸将一同进剿,必能将花果山妖众连根拔起!”

李靖微微眯了眯眼,低声道:“若是李靖想在那之前请陛下派遣援军呢?”

闻言,太白金星一怔,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直起腰板似笑非笑道:“看来,花果山一战,战功没见着,李天王却与罪将天蓬结下了颇深的交情啊。想那天蓬,犯下动情案在先,滥用瘟毒祸害众生在后,如今又抗旨不尊……如此一人,若不惩治,往后天庭还何以服众?若是此时派兵,岂不形同认可了天河水军抗旨一事?李天王与天蓬这份友情,当真是难能可贵啊!”

李靖拳头微微紧了紧,脸上笑容依旧。

“星君言重了。李靖有此一举,当真只因那花果山妖众势大,恐危及天庭社稷,才……临行前,李靖已见过天蓬,将他狠狠叱责一番,如今他也悔恨不已,只等着战事一结束,即刻返回天庭请罪。星君看,是不是就先放下此事稍后再议?也免得因那天蓬一人之错,累及天河水军上下,危了我天庭三界一统的大好局面,因小失大啊。”

“哼,何谓小,何谓大?”太白金星高高仰起头,捋着长须道:“剿妖‘大’,天庭的颜面、天条的威严难不成就是‘小’了?长此以往,天庭还如何统领三界?区区妖孽就能危及天庭?哼,只怕,纵容了天蓬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吧?那天河水军上下皆只识天蓬元帅,不识玉帝天条,便是尸骨无存,也是咎由自取,有何可惜?若是天王今日寻长庚便只为此事,请恕长庚就此告辞了!”

说罢,太白金星起身便要走。

李靖连忙拦下道:“星君稍安勿躁,花果山之祸,还请容李靖细细道来。”

那太白金星见状,却是拂袖转身,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无奈,李靖只得拱手道:“临行前,李靖已与天蓬磋商过,若须为此付出些代价,我等必不吝啬。此,也可见天蓬悔过之心。剿妖之事实乃刻不容缓,还请星君指点一二。”

“哦?”太白金星嘴角微微上扬,淡淡道:“他真这么说?”

“李靖不敢妄语。”

太白金星淡淡笑了笑,点头道:“若他真是有心悔改,要长庚支持增兵一事,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

一份竹简放到了天蓬的桌上,营帐之中,一片死寂。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他们要我们承认瘟毒一案,立下认罪状?”

“瘟毒之事分明就是花果山妖猴搞的鬼,此事任谁都看的出来,如今竟要赖到我们头上,实在可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早说那李靖不可信了!”

“这分明就是李靖的诡计!那李靖一直记恨增长天王一事,时刻都想着要报复我们!元帅,您万万不可立下此状啊!此罪一成,我天河水军万劫不复啊!”

“从来就没有‘我们’,只是‘我’。”天蓬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下令用的瘟毒,诸位,只是听令行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一记惊雷,将小小的营帐划出了两面,一面是生,一面是死。

所有的天将都怔住了。

许久,天任扬起大氅单膝跪地,一拳重重击打在自己的胸甲上,高声道:“元帅,我们不用他们援军,我们上下齐心,一定可以铲平花果山的。他们有大量妖怪增援,没关系,我们也可以去掳些人来!”

“是啊,元帅,昆仑山不让征兵,我们自己教,全部教行者道,几年可成军!天庭不给丹药,不给兵器,我们自己炼!就算战舰我们也可以自己造!我们一定可以赢的!”

“元帅,这罪认不得啊……”老将天辅微微颤抖着说道。

所有的天将,一个个怔怔地望着端坐桌前一身血渍的天蓬。

他没有回答。

低着头,睁着那双布满血丝微微发红的眼,天蓬凝视着掌心处那块璞玉,入了神。

恍惚间,他仿佛望见了月树上的那一朵红花,望见了满山遍野的铮铮铁甲,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他淡淡地笑了笑。

就职时的誓言,答应的事总归是要做到,尽了忠,也就履行了永世的诺言,只可惜累及了那么多的兄弟。

现如今,只希望赢了这场战,有一个好的收场,讨回那些被收取的魂魄,让他们下一世都能投一户好人家……

就在那营帐外,百里的范围内,厮杀还在继续。

这些战斗在一线的天兵身穿银色铠甲,拍打着羽翼在鲜血中往来,躲避流矢,在这一场不被天庭认可的战争中奋战不休。

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他们享受不到人间的香火,他们没有仙籍,分不到蟠桃,没有长生不老,也望不见辉煌明天。

他们只是一般的修仙者,或者说,一个坚持自己信念的人类。

他们不应该就这么战死在这里,永不超生。

天蓬缓缓咬紧了牙,攥紧了手中的璞玉。

微光之中,那冷峻的脸庞,没有表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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