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大雷音寺。

长长的石阶上,一位年轻的僧人卷着衣袖奋力攀爬着,急匆匆地与其他过往的僧人擦肩而过。

停下脚步,他仰起头抹了把汗,干咽了口唾沫,又继续埋头匆匆赶路了。

一路上到石阶的顶端,绕过连绵的浮屠塔汇聚成的石林,他沿着长长的小径快步向前。

那四周站立的僧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可他却好像通通都没看到一般。

不多时,他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前,稍稍放慢了脚步,平稳了呼吸,双手合十,朝着把门的两位罗汉躬身行礼。

两位罗汉默默回礼,其中一位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跨过了门槛,他快步往殿内走去。

两侧维持着各色姿态,层层叠叠的罗汉们一个个侧过脸来了。

那处于殿堂深处的佛陀们也一个个朝他望了过去。

振开衣袖,那僧人双膝跪地,朝着如来远远地叩拜:“启禀尊者,弟子方才接获谍报,碧波潭出现一只妖猴,模样酷似妖王孙悟空。经查探,此妖截杀了碧波潭九头虫麾下数支妖军队伍,经菩提院中长老翻查古籍,疑为……”

那话,到此便顿住了。

因为,那僧人在那佛陀之中望见了地藏王的身影。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正中整个呆愣住的僧人。

他怔怔地望着地藏王,张大了嘴巴。

只见地藏王双目低垂,轻叹道:“疑为什么,为何不接着往下说?”

“是啊,为什么不往下说?”

“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说完呢?”

一时间,殿内诸罗汉纷纷议论了起来,那诸佛却不吭一声,一个个都望向了地藏王。

“尊者!”只听那僧人惊叹一声,朝着如来叩拜了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汇聚到了如来身上,一个个静静地望着。

那僧人依旧维持着匐地的动作,微微颤抖着不敢抬起头来。

整个大殿又是寂静无比。

许久,如来微微睁开双目,轻叹道:“你,先下去吧。”

“谢尊者!”缓缓起身,那僧人躬着身子一步步退出殿外。

殿堂内,每一个罗汉皆是一头雾水,每一个佛陀却又都是若有所思。

好一会,如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轻声道:“那本应陨于天劫的魂魄,可是你借着地府之力放出来的?”

“陨于天劫的魂魄?难道是……”

顿时,在场的罗汉纷纷面露惊恐之色,那在场的佛陀,则一个个都朝着地藏王望了过去。

能借助地府之力的,非地藏王莫属了。

侧边的台阶上,只见地藏王微微振了振衣袖。站在他前方低一级台阶的两位佛陀当即识趣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过道。

一步步走下台阶,地藏王缓缓来到如来身前,双手合十,躬身道:“禀尊者,正是贫僧将他放出来的。”

“为何?”

“为证道。”

“证道……”顿时,殿内议论之声再起。罗汉们都朝着正法明如来望了过去:“正法明如来当初助玄奘逃脱监牢,又助玄奘获得妖王孙悟空的支持……莫不是,地藏王也站到了玄奘那边了?”

缓缓闭起双目,如来如同寒冰一般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丝笑意。

人群中,一位罗汉站了出来。他双手合十朝着如来行了一礼,又朝着地藏王行了一礼,道:“当日正法明尊者救玄奘于水火,或可说是保玄奘一路西行。如今,玄奘一行已至求法国,贫僧不解,放出那本应陨于天劫的魂魄,与证道何干?还请地藏尊者解答。”

台阶的高处,正法明如来默默地注视着大殿正中的地藏王。面无表情。

“当日正法明尊者救玄奘于水火,乃是为了助其施行妙法。若此道得证,三界皆安。只是……”淡淡笑了笑,地藏王接着说道:“那妖王孙悟空实在太过强悍,斜月三星洞须菩提祖师,又横加干涉,即便是三清之中的老君,也时不时出手相助。呵呵呵呵……这三界之中,群妖唯猴王马首是瞻,天庭畏惧猴王武力,道门坐山观望虎斗。凡人况且知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如此西行十万八千里,不异于春日郊游,何以证道?”

“那地藏尊者以为该如何?”

回头望了如来一眼,地藏王振了振衣袖,缓缓道:“贫僧以为,要么证道,要么,烟消云散!”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那莲台之上,如来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许久,他缓缓睁开双目,轻声叹道:“既然地藏尊者如此说,那,本座就先来看看,深陷求不得苦的玄奘,要如何普渡同样陷于求不得苦中的,求法国上下一干人等了。”

远远地,他与地藏王对视着。两人的脸上皆是笑意。

那殿中,一片寂静。

……

张灯结彩的王宫中,一台又一台的歌舞唱起。

众臣一贺再贺,往返不断。虽说杯中尽是清水,他们却依旧乐此不疲。

这一场大戏落到玄奘眼中,就如同滚滚红尘的缩影一般。

满目铅华,熙熙攘攘之中粉饰的太平,落到杯中,却只是清水,而那桌面上摆放的,也尽是素食。

僧人戒酒,食素,乃是为了摆脱**的枷锁。

这灭法国的人们,似乎也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追求心中的佛法。本该赞赏,可不知为何,玄奘却产生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活佛呀。”撑着膝盖,国王朝着玄奘的方向微微靠了靠,道:“本王的灭法国,早在多年前就禁了酒,禁了肉食。之所以这么做,只因经文有云,不得贪图口腹之欲。不知活佛以为如何?”

玄奘连忙转身拜道:“陛下大德。贫僧以为,如此,甚好。”

朝着四周指了指,国王又道:“明日,本王就着人将全国上下一应文号改回来。此地,依旧是求法国,而非灭法国。活佛以为如何?”

“陛下大德,贫僧以为,如此,甚好。”玄奘又拜。

国王微微仰起头,又道:“明日起,本王就下令撤除众僧的徭役,查封的寺庙重新开放,没收的寺产一应归还。不只如此,本王还要补偿他们,要赐给他们更多的土地,让他们可以养得起更多的僧人。在我求法国内,僧人的待遇,将比之前更好。活佛以为如何?”

“陛下大德,贫僧替求法国上下一应僧人谢过陛下。”玄奘再拜。

国王脸上缓缓绽开了笑,道:“那,本王在这都城之中修筑一座千人大寺,赐予良田,封予珠宝,由您来担任主持。活佛以为如何啊?”

此话一出,玄奘顿时一惊,惊恐地望向国王。

不远处,猴子眉头都蹙成八字了,与天蓬对视了一眼。

“西行取经路途遥远,万般磨难,实在不适合,也不需要活佛来走。”国王捋着胡须悠悠道:“若活佛执意要走这一趟……本王派人替您走,派一整支军队,上灵山,朝见佛祖,求取经文,再回来。活佛只管安心当我求法国的活佛便是了。”

话到此处,玄奘连忙起身走到殿堂正中叩拜了下去,朗声道:“陛下,西天取经,乃是贫僧夙愿。此事他人代不得,还请陛下谅解!”

顿时,原本喧嚣的殿堂整个安静了下来。

歌姬停止了舞蹈,乐工停止了弹唱,大臣们停止了来回走动。

他们一个个都站在原地,有些错愕地注视着深深叩拜的玄奘。

偌大的殿堂之中,只剩下窃窃私语了。

王座上,国王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那举杯的手顿在半空。

他也在注视着玄奘,一脸的错愕,好像自己听错了什么似的。

“请陛下成全!”玄奘又一次喊了出来,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想。

一时间,大殿之中连窃窃私语也没有了,国王的脸涨得通红。

“活佛这是做什么?”

“贫僧请陛下收回成命!”

“收回?方才在院落中,活佛不是说要普渡众生吗?”国王撑起双手,厉声道:“我求法国立佛教为国教,上下皆信奉,百姓无不向往西方极乐,活佛留在我求法国,不就可以更容易地普渡‘众生’了吗?难道方才活佛院中予本王说的,不作数了?”

“非也!”玄奘仰头道:“求法国上下皆向往佛门,此乃玄奘亲眼所见。玄奘甚感欣慰。然,玄奘此行所图者,普渡三界之法。不可长留此地,还请陛下谅解!”

隔着两丈的距离,国王与玄奘怔怔对视着。

一个已然恼怒,另一个,却依旧目光坚毅。

许久,国王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冷冷道:“既然玄奘法师心意已决,本王也不便多说了!”

说罢,他起身便朝着后堂走去,再没多看玄奘一眼。

宴会散了。

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玄奘,一个个离去,没有任何的言语。

转眼之间,大殿上便只剩下玄奘一行六人与其他位数不多的几个侍者。

猴子缓缓地走了过去,一把将玄奘从地上扯了起来:“你跪他作甚?”

“入乡随俗,他毕竟是君王。”

“这种小国的君王,当初连跪在台阶下给我叩头的机会都没有呢。我的棍子往这地上一顿,他就得求爷爷告奶奶。”

“普渡之道,并非武力可为之。”

正当此时,一位侍者朝着众人缓缓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奉陛下之命,客房已经备好了。还请诸位随我来。”

“哟?”猴子一下哼笑了出来:“我以为要赶人呢,没想到还准备留我们住一晚。”

玄奘连忙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开口,免生是非。

转过身,玄奘躬身对着那侍者行礼道:“有劳施主。”

……

一场不欢而散的宴席下来,整个王宫都在议论纷纷了。

在侍者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被领到了王宫外围的别院里。

合上房门,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都笑了,唯独玄奘没有笑,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路,不愿受渡的多了去了。今儿个居然遇到了主动受渡,还要强留人的。”

“这是好事啊,说明证道成功在即。要是三界众生都这样,那渡起来,还不是事半功倍?”

这一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唯独玄奘依旧没有笑。

正当此时,猴子的眉头微微颤了颤。转过身,他用金箍棒轻轻顶开了房门。

只见那敞开的院门外,无数的僧人正在涌进来,很快跪得满地。

他们一个个泪如雨下,哭喊道:“求玄奘法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陛下已经下令了,若是玄奘法师不愿意留下来,必要灭佛!届时,我等必要遭殃啊!”

……

此时,万里之外,殿堂之中,如来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笑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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