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8)

朱家瓦子在汴京外城,算是一处繁华所在,勾栏妓寨,人潮穿梭。

张择端站在一座酒楼正店的二楼上,倚栏俯瞰,看着周围的繁华,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可以入画,可以入画!”

就在他兴味盎然之际,目光扫过渐渐走近的一行人,然后愣住,惊喜交加起来。

“这不是那天的小哥儿么,那天他被人掳走,幸好幸好,他安然无恙!”

那天在街上偶遇,周铨说的话正合他心意,因此他将周铨当成了自己的知音。此时见周铨安然无恙,大喜之下,直接下楼,要去与周铨打招呼。

但才一迈步,他看到两个泼皮闲汉模样的人,笑嘻嘻地向周铨指指点点。

“莫非又是歹人?”张择端心中一惊。

这如画之城,总有那么些让人恶心的东西存在。张择端近些时日一直在想,要不要将这些恶心的人、事,也画入他的画中。

若是顺利,他的画将会献与天子,天子看到这些情形,是会生气发怒,还会是有所感触?

然后他看到两泼皮身边,有一个着小吏衣冠的人身影,似乎是交待了那两个泼皮什么话语。

这二闲汉乃是一对兄弟,名为熊大熊二,乃是朱家瓦子出了名的无赖闲汉,他们在这关扑耍子坑蒙拐骗,口袋里有钱便换成酒饭,或者到半掩门的土娼那里混日子。

虽然臭名远扬,但因着二人身后有靠山,无论是街上的巡铺兵丁,还是开封府衙的差役,都不与他们为难。

“贾大官人,你瞧,还真巧,周傥家小儿这不就过来了?”熊大说道。

“果然是这小畜牲,他老子奸猾,这小畜牲是他唯一破绽,你们盯住他,有什么事情,立刻禀报。”他们身后的小吏说道。

那小吏转过脸来,与张择端正好眉眼相对,张择端的心突的一跳,因为这小吏虽然长得白白净净,可双眼眉俏上吊,目光阴狠,分明是那种行事不择手段之人。

小吏倒是没有注意到张择端,他目光冰冷,在酒楼上人群中扫了扫,然后向酒楼下走去。

下得楼来,他便闪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片刻后消失不见了。

在他走过片刻之后,周铨也带着小伙伴们经过酒楼正店,不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小吏,也没有注意到酒楼上的张择端、熊家兄弟。他一路行来,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才捡到一块边角的空地,向身后众人招呼道:“把桩子打下去,绳索拴住!”

只不过,他虽然开口招呼,那些跟来的半大小子们,却是不以为然,一个个都在闲聊嬉笑。

周铨明白,这是自己威望不足。

“师师,钱拿出来!”他也懒得去解释说服,只是象跟在身边的王师师道。

师师嘟着嘴,不情愿地拿出了一陌钱来。

此时一陌钱,并不足百文,不过通常也有七十文左右。这串钱拿出来之后,周铨道:“快干活,就按着我方才说的去做,最先做完的,除去我许诺的十文,另外可得七文钱,最末做完的,不但没有这七文,还要倒扣!”

此时汴京城中人工不便宜,就是一个河工,一天也可赚二百文钱左右。但对于这些十岁往上十五岁往下的半大小子来说,做点杂活便可赚几文零花,也算是件好事。

顿时大伙都动起手来,只不过边动手,他们免不了小声议论。

“铨哥儿看来真是淹得糊涂了,竟然这么傻,要发钱给我们!”

“嘘,有钱拿,你还说他糊涂?莫非你和他一样傻!”

“依我看,还是要小心奉承铨哥儿,他可是带了好几陌钱出来!”

这些人说的话,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免不了被周铨听到。周铨脸上倒没有怒意,只是心里暗觉可惜。

哪怕这些人与他关系不错,终究不是彻底心服。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今日之行,仍然是一次筛选,这群少年中,只要有三五个能入他眼的,就算是不错了。

反倒是李宝,做事的时候一声不吭,中规中矩,不枉周铨把他拐来。

他们在这里圈地立桩,自然有人指指点点,也有军巡铺的军士上来问话,不过周铨不慌不忙报了父亲名字,那些军士便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热闹了。

这边地方圈好了,留了一个口子放人入内,周铨察看了一番,而那些半大小子则是纷纷吵嚷着,要他立刻发钱。

“呵呵。”旁边的师师掩嘴笑了起来,显然是在嘲笑周铨,根本管不住这些半大小子。

周铨倒没有把这些熊孩子放在心上,莫看他们现在叫嚷,以后有的是后悔的时候。

熊孩子们领了钱,呼啦一下就要散去,只留下八个。他们拿了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商量了几句,到周铨面前问道:“铨哥儿,还要不要我们帮忙?”

“你们愿留下帮忙,那是最好的。”周铨开始给他们分派任务。

这边任务才分完,就听到有个公鸭嗓子叫了起来:“这般热闹,怎能没有我,周铨,听说你可是得了失魂症,这可就是傻上加傻了!”

周铨眉头皱了一下,那公鸭嗓子里,尽是自鸣得意的味道。他向发声人望去,便看到一个胖胖的少年走了过来。

这小子趾高气扬,眉斜眼歪,分明是富裕人家子弟,偏偏要做出一副泼皮无赖模样。在他身后,十余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子,抱胳膊的、捏拳头的,还有在脸上故意贴上一块膏药的。

其中就包括上午说周铨傻了的三个小子。

周铨瞄了他们一眼,只有一个感觉:幼稚。

但他身边的街坊少年,却瞬间紧张起来,一个个握紧拳头,就是李宝也不例外。

“果然是傻上加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吗,见到爷爷我,也不知道招呼一声?”

那胖少年又开口说了,来意分明不善。

只不过这胖子虽然嚣张,可看着周铨,分明还有些忌惮,应当曾在周铨手中吃过亏。

虽然周铨只是十五岁的年纪,可是身材高大,而且习得三脚猫的功夫,同龄少年中少有敌手。

“诸位,咱们继续干活。”周铨对着自己这边的街坊少年道。

“啊?”街坊少年愣了愣。

“我们做正经营生的,可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泼皮无赖,大伙干活吧。”周铨又道。

他这话说出,众人都明白了,顿时哄笑起来,然后按周铨的吩咐各自行事起来。

那胖少年见此,又惊又怒,惊的是周铨不再象以前一样只是个莽夫,怒的则是自己被无视。

“我就等着看你的笑话,你这个被教谕赶出学堂的蠢货!”胖少年叫道。

这一次众人都不理他,李宝将一个架子放在了入口旁,然后贴上一张纸。

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奉命猜谜。

这四字贴出来,那些指指点点的人顿时围起。有识字者,顿时好奇地问道:“奉命……猜谜?奉何人之命,猜何谜?”

“哈哈哈哈,他还能奉啥命猜啥谜,故弄玄虚罢了!”胖少年在旁叫道。

“奉大尹之命猜谜。”周铨不理他,笑着抱拳做了个团揖,然后挥了挥手。

李宝一声不吭,将第二个架子放在入口的另一旁,又贴上一张白纸。

这次纸上的字就多了些,有人念了出来:“小子无状,因事入开封府,大尹察小子之屈……”

纸上写的,就是前几天在开封府中发生的事情。特别是那个谜语,纸上未写谜底,只说猜出结果之后,得到府尹褒扬,因而脱罪离开。

此时大宋都城中商品经济繁荣,市井文化也因此兴起,故此评话、杂剧、傀儡戏等,风行于瓦子勾栏之中。周铨文辞虽然远谈不上风雅,可故事流畅通顺,正合了市井口味,故此念者眉飞色舞,而听者也兴味盎然。

“原来如此,你猜了大尹的谜,便来瓦子里让我们猜谜?”听完之后,有人叫道。

“猜的是彩谜,我称之为闯天关!”周铨笑吟吟地道。

所谓彩谜,实际上就是拿猜谜来小赌,而闯天关则是周铨定的规则,每猜对一个谜,便算闯过一关,若是闯过九关,则是闯天关成功,可以得到大奖。

参与猜谜者需要交出五文铜钱来当入门费,若闯过第一关,不但退还入门费,还有一文彩钱。但若是愿意继续闯关,则第二关的彩钱达到五文,第三关是十文,第四关是二十文,如此上推,直到第九关是一吊钱。

彩钱可以累积,但只要有一关失利,则此前的彩钱也都失去。

“五文钱,若是顺利的话,最多可以换来两千多文!”

围观的人顿时热切起来,五文钱对于日收入能有两百余文的汴京百姓来说,当真不算什么,但若能闯过九关,换来两千多文,可就是一笔意外之财了。

不过看到操持此事的,只是一些市井少年,他们又有些信不过:这些少年莫非是在布局捉弄人,以此取乐?

但周铨扛出的“大尹”招牌,倒有几分用处,不但能激起这些围观者的好奇心,还让他们在心底产生一个错觉:这个“闯天关”的彩谜之戏,得到了开封府尹的认可。

“我来猜,我来猜!”一个闲汉叫了起来。

正是挤下来看热闹的熊二。

“好,这位大哥既是第一个,我们开张大吉,便不收入门费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情我还要告知……”周铨朗声说道。

猜谜总有对错,有人猜错了不服气,可以再拿出与赏额同等的钱来,申请公开谜底。听周铨说完这规则,周围人都笑了起来,也有有心的,暗暗赞了一声,这小子也不知是谁家的,想事情倒是周全。

熊二早就等不及了,来到入口之处:“谜来,谜来!”

周铨笑着在入口处的纸盒中,抽出一张折好的纸,然后打开,展示给熊二看。

熊二倒是识字的,念了出来:“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猜一字……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在那抓耳挠腮,后边有人叫道:“这还不容易,这是一个‘日’字!”

却是一个寓居汴京的学子,带了个仆僮,站在人圈外看热闹。

熊二顿时大喜:“对对,就是‘日’字,给钱,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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