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闷着头,跑回了自家宅中。

此时天色已晚,各处都是跳动的灯光,唯独李宝家里,却是乌黑一片。

对李宝来说,这已经习惯了。在他懂事后的这些年中,家里都是如此,毕竟家贫,靠着三姑装神弄鬼和帮人做些零活,哪里买得起灯油。

能填饱他的肚子,就已经是不错了!

“不过今后就不一样了!”想到这里,李宝笑了一下。

生活的苦难让他很少笑,所以当三姑将门打开,看到儿子脸上的笑时,愣了愣,原本到嘴边的尖刻话语咽了回去。

“又来得这般晚,你当真是去给他家作牛作马,便是管你两餐饱饭,又算得了什么!”嘴里嘟囔着,三姑看了看儿子脸上,没有往日回来时的鼻青脸肿,让她的心稍稍释怀。

“你不懂。”李宝**地说道。

“我不懂?你是我儿子我如何不懂?每日给他家干活,早上还要打得鼻青脸肿,也就你这蠢物会答应!依着我,你还是老老实实给人当学徒,过几年升到伙计,再想法子给你娶房媳妇,我也好两一闭腿一蹬,去见你那没良心的死鬼爹爹……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说着说着,三姑的声音就悲切起来,李宝最烦这个,他又吼了一声:“你不懂!”

此年纪的少年,正是逆反心重,不爱听说教的。李宝又不知如何劝慰三姑,因此转身就想先出去避一避,等母亲哭好了再回来。

但这一回头,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阴影从巷子那端走了过来。

“大郎……你怎么来了?”认出这正是周铨与师师,李宝愕然。

“今日出了那么多事,倒让我忘了件正事,好在师师心细,在家提醒了我。”周铨懒懒地道。

李宝是眼见着白天发生的事情,他瞪圆眼睛,心突然有些紧张。

“什么事情?”

“你到我这来帮忙,已经过了一个月吧?”周铨笑道。

若是从猜谜开始算起,其实不只一个月,不过李宝不耐去记时间,点了点头:“是一个月!”

“猜谜闯天关那些时日,只算是试用,试用期你懂不懂……算了,你是不懂的。”周铨老脸微红,然后又道:“总之,我说你正式在我这入职一个月,那就是一个月,既然满了一个月,便当发工钱,喏,这是你的工钱!”

随着周铨的话,师师将自己背着的三吊钱递给了李宝,同时嘴中还嘟囔着:“恁重的铜钱,哥哥你不自个儿拿着,却叫我拿,我才是小姑娘啊!”

三吊钱,应当是三贯足,李宝接过来时有茫然,然后就看到周铨和师师走开。周铨一边走还一边揉着师师的头发:“当妹妹的给哥哥做些事情,这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么,你怎么有这许多牢骚!”

“他们来做什么?”李宝还望着周铨与师师的背影,在他身后,李三姑窜了出来。

李宝将手中的三吊钱递了过去:“给,我的工钱!”

他说话时甚为骄傲,这可是三吊钱,他若是去给哪家当学徒,能赚得三五文钱买点零食就了不得了。

“工……工钱……这么多?”李三姑一把抱着那三吊钱,顿时嘴角都咧到了耳边。

“娘,以后我养你。”李宝道。

“呸,赚这点钱就想养老娘,还是老娘替你攒着,准备说一房媳妇吧!”李三姑笑骂了一声。

“这个月是三贯,以后会更多,定要你过上天天有肉吃的日子!”李宝道。

“哈哈哈哈……”难得的,李三姑没有再冷嘲热讽,她喜滋滋地笑着,抱了三吊钱入门。

李宝跟在她身后进门,却发现李三姑又停住,然后开始抽泣,眼泪叭叭地掉落下来。

“娘,你哭什么?”

“完了,完了,你哪时值当三贯钱……这钱不是你的工钱,是你的买命钱!”李三姑道。

李宝愕然,不明白为何母亲会这样说,他顿了一下,然后瓮声道:“若是我的贱命能卖上这么多钱,那也值得了!”

无论李三姑怎么说,李宝算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周铨了,李三姑也没有办法。

次日大早,李宝爬了起来,稍事洗漱,他快步跑向周家。

当他到的时候,周铨赤着上身站在门口,正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虽然周铨很懒,但在锻炼身体上,他却很勤快。每日大早不但要跟着父亲、杜狗儿习两趟拳脚枪棒,而且还要绕着巷子跑上几圈。

不仅他自己跑,师师也被他赶着一起跑,只不过小姑娘跑得慢,往往他跑了三圈,师师才跑下一圈来。

“哥、哥哥……奴跑不动了……”

师师上气不接下气从门口跑过去,周铨却不放过她:“继续,还有半圈,再跑回来才算完工!”

“坏……坏哥哥!”

李宝待师师跑远了些,才凑上来道:“大郎。”

“狗儿叔在等你呢。”周铨挥了挥手。

李宝是第一个来的,大约一柱香之后,孙诚也和两个少年说说笑笑过来,他们只是跟着杜狗儿随意练些拳脚,故此不需要那么早来。

晨练随着日出结束,周母招呼众人吃饭,夹着肉馅的大包子和白面馒头一盆盆端上来,还有小米熬成的粥,再配上咸菜,众人都吃得喷香。

正吃着的时候,门外有人咳了声,紧接着,几人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李宝抬头望了一眼,立刻放下饭碗,捏着拳头跳过去。

“周铨,管好你的狗!”进来的贾达用公鸭嗓子叫道。

李宝眼睛瞪得老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回头看了周铨一眼。周铨摇了摇手,也放下碗,起身走了过来。

“哈哈,你的狗可真乖,周铨,何时卖一条这样的狗给我?”贾达见此情形,兴奋地大叫起来。

他敢跑到周家来叫嚷,原因无他,在他身边,他父亲贾奕背手而立,冷冷看着周傥。

跟在贾奕身边的,还有好几个衙役。这几个衙役官差都是面带冷笑,盯着周傥,同样也是目光不善。

周傥却在继续吃着自己的东西,仿佛贾奕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

“周铨,你的狗……”

贾达还在叫嚷着,突然间周铨身体一动,冲到他面前,挥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叭的一声脆响,贾达被抽得原地转了半圈,嗷的一声嚎叫向周铨扑来,却被周铨抬脚一踹,直接踹到一边。

那边贾奕脸色大变,伸手抓向周铨,将周铨整个人都拦住,但李宝此时却奔上,又给了贾达一脚,将贾达踢翻在地。

“狗贱种!”贾奕怒喝着要抽周铨,但就在这时,他觉得面前嗡的一声响,一根白腊杆贴着他的面皮捅了过去,让他不敢动了。

“小孩儿家吵架打闹,咱们大人就不要参与,贾兄,你说是不是?”周傥一手抓着白腊杆,另一手抓着个馒头,边嚼边说道。

贾奕脸上抽了一抽,终于忍住心中的怒火。

“周兄倒还是好镇定,你们周家做得老大事业,便是大尹老爷都惊动了,你却还安若泰山!”

“比不得你贾奕,这些年监着酒税,那才是家财万贯,轻易便赏了数十贯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猜谜一事上贾奕偷鸡不着蚀把米,这正是他的恨事,被周傥提起来,他面皮直抽抽。

“叫你再得意片刻……周傥,大尹传你去见,你却还在这里耽搁,莫非要大尹亲自来请你么?”

李孝寿要传周傥?

周铨心念一转,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贾奕,发觉贾奕嘴角浮现出扭曲压抑的笑容。

显然,李孝寿召见周傥,绝非好事。

莫非是昨日冰棍之事发?

“大尹有召,倒是耽搁不得。”周傥眉头也皱着,他放下白腊杆,向周母点了一下头,然后又道:“贾奕,我随你去。”

“不仅你,还有令郎,周兄,你可是生得一个好儿子,三天两头去见大尹。”

定然是冰棍之事!

虽然有关宫中秘事,但以李孝寿的官职,听到风声根本不算什么难事,他有意拍天子马屁,故此派人来拘周傥父子……不,不是如此,贾奕乃是监税之吏,与此事没有关系,他来拘人,那么没准是他在李孝寿面前递了什么话儿!

以贾奕的身份,直接影响李孝寿是不可能的,但贾奕背后,又有别人……

周铨抬头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色,只可惜,父子俩没有什么默契,至少周铨不知道父亲摇头是为了什么。

父子二人随着贾奕出了门,那几名差役也跟了上来,但在门外,周铨眉头再是一皱。

熊大熊二兄弟俩,还有数十人就堵在街上,他们同样目光不善。

“查封周家,勿令其带走一物!”贾奕喝道。

杜狗儿、李宝被差役们押了出来,周母和师师也被赶出,那些差役将封条直接贴在了门上。

唯有一人没有出来,却是贾达。

“是我的了,周铨,任你狡猾奸诈,但你的冰棍,你赚的钱财,尽是我的了!”门内,贾达的笑声传了出来。

李宝听得这声音,转身想要冲回去,却被杜狗儿抓住。他气急望着杜狗儿,杜狗儿则指了指周铨。

李宝看到周铨向他摆手,面上不但没有惊怒,反而带着轻松的笑容,他胸中的愤怒便平息下来。

“大郎既是如此……那定然就无事!”李宝心里简单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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