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铨非常不喜秦桧,两人在途中,他故意保持沉默,仿佛是为了父亲担忧一般。倒是秦桧,时不时地寻他说话,让他不得不敷衍应付。

不过说着说着,周铨心里有些好奇了。

秦桧此时年纪还不大,虽然已经有奸臣潜质,可口里说的却全是仁义道德忠君爱国,有些话语,甚至非常偏激,看起来倒象是随时准备为国献身。

若是不知道此人后来的经历,谁都想不到,这位实际上如此不堪。

敷衍了一路,总算到了御史台。秦梓说的没错,也不知秦桧和御史台中的那位有交情,竟然真将他带入了御史台中。

很快,周铨就看到了周傥。

“你怎么来了……不是祸不及妻儿么,他们怎么把你也带来了!”

御史台内的一间狭窄的屋子里,周傥见到周铨,原本还一脸镇定的模样,立刻就慌了。

“我哪里知道怎么来了,什么祸不及妻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周铨从父亲的话语里听出了问题,也顾不得给父亲留面子,直接喝问。

周傥张开嘴,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提及此事。

原来周傥有了一个官身,在吏部报备之时,结识了几位文官。他可不只想挂个闲职,还想有所主事,可不好总寻儿子帮助,便想通过结识的文官,看看能否落个实差。

这些文官哪里有这种本事,不过却指点了他:去走当今宰相张商英的门路。

周傥哪里能够得着张商英,寻来寻去,便与太学诸生、不得志的文人混在一起,结识了张商英门下一名唐庚者。

这位唐庚倒是豪迈之士,如今为提举京畿常平,因为与苏轼为小同乡,又颇有文采,所以时人称之为小东坡。周傥最佩服的就是这些文人,故此对其极是敬服,这些时日便以唐庚为主,与一些文人官吏唱和往来。

当然,周傥是不会写诗的,每次却他只负责付账一事。

偏偏此时,宰相张商英与门下省一区区七品的录事路天忱起了矛盾,原本以宰相之力,废黜一小小录事,根本轻而易举,但结果这废黜的命令,却被门下省给事中刘嗣明驳回。

“然后呢?”周铨听得这里,只觉得嘴中发苦。

“张公为相,执政清平,劝谏陛下清静而勿大兴土木,我觉得张相公是好人,于是……于是……”

“于是你这蠢……蠢……就上书奏事了?等一下,让我想想,你不过是一个末流小官,哪里有资格上书奏事,是了,别人知道你这官职是走了隐相门路而来的,想借着你,将隐相也拖入这场风波之中!”

周铨那个气,这位老爹平时都很精明,在市井中所向无敌,可是在官场中,却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们耍得团团转!

看起来这是宰相与一个七品小官之争,但连周铨这官场门外汉都明白,其背后,必定是朝廷里的一场大洗牌,甚至可能牵涉到宰相相位之争!

周傥垂头,虽然被自家儿子骂了蠢货,却无言以对。

“别人当儿子多好,纨裤游荡,无事时坑坑爹,我当这个儿子,却没事要被爹坑!此前如此,如今又是如此!卷入这等事情,咱们全家都有难,好些的被赶出京师,若是不好,没准抄家灭门!”

周铨早就积了一肚子的不满,此时全都吐了出来,喷得周傥头几乎要垂到胸底下去。

不过想想觉得不对,周傥抬起头来:“究竟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

他原是想仗着老子的身份,在儿子面前撑点气势出来,但迎面而来的,却是周铨撇嘴斜睨的神情:“你是老子,那又怎样?”

于是周傥再次沮丧地垂下头:“当真是……父权不复……”

至少这半年来,他在儿子面前是屡屡抬不起头。若是对着别人,还可以生出嫉妒之心,偏偏面前的是他儿子……

“你在这里,什么都别说,此间事情,连宰相都卷入了,肯定关系重大,你多说多错!休要想着那张商英是什么清平宰相,树倒猢狲散,这次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哪里还照顾得到你!”

喷完周傥之后,周铨并不耽搁,立刻离开御史台,准备营救事宜。

“周大郎何不去求梁公,得梁公一诺,君父脱罪,轻而易举!”他与秦桧告辞之时,秦桧笑着问道。

这次是承了秦桧的人情,无论周铨心中多少不满,面上也要装出笑来:“我先要再打听一番,然后看是不是要求梁公,说实话,梁公那儿的人情,不好落!”

事情都牵涉到了宰相张商英,若说梁师成一无所知,那才是笑话。这充分说明,秦梓在见他时的惊讶,是装出来的。

梁师成不想太早伸手,明显是要周铨投靠效力,但周铨觉得还没有到那地步。

秦桧深深一笑,与他挥手告别。

城西,蔡府之中,蔡行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那周铨会如何去做,大人,要不要我去见见他,此时伸手,想必他会愿意将那自行车献与我家吧?”

蔡攸摇了摇头,冷喝了一声:“些许钱财,何必放在心中!”

对于蔡家来说,一年两三万贯的收入,也只能算是些许钱财。

蔡行尚好,蔡攸可是知道,自己的几个侄子,就连米是从哪儿来的都不知晓,有回蔡京问起时,他们有答是店里来的,有答是袋子里来的,唯独不知是田里来的。

“大人说的是,些许钱财不必放在心中,但这个周铨,却是个人才,上回错过,这回当不再错过,须昨将之拢入我家手中!”蔡行建议道。

“你知道什么,此事对我们蔡家只有好处,张商英这回在劫难逃,宰执之中,可就要空出一个位置!”蔡攸说到这里,眼前一片火热。

这个空出的位置,明显是留给他父亲的,近来官家因为国用不足、内库空虚,又想到他那擅经营聚敛的父亲了。

但蔡攸自觉,这方面的本领,自己不逊于父亲。

他也想当宰相!

若是有机会,他也要那柄清凉伞,成为这个帝国一个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大人的意思,张商英之事,我们不宜卷入?”

“自然不宜卷入,若是稍稍伸手,就会让人以为,老大人也想保住张商英……朝廷里,总不会少喜欢揣测琢磨的人。”蔡攸冷笑道。

蔡行垂下头,啧了两声:“只是可惜了周铨。”

“不可惜,他那蠢老子,不过是牵连进去的一只小蚊蝇,待事情落定之后,你再去将之捞出,示好于他就是!”

蔡行听得父亲这样说,顿时心中大喜。

虽然蔡家豪富,可那些钱是他老子他爷爷的,若真能示好周铨,每年从周铨那儿赚个几万贯,那他便是在外头包几房小妾,也不虞父祖发现。

如同蔡家父子这般打着主意的,还有杨戬。

杜公才在那冯姓小吏面前大模大样,在杨戬面前,却低头哈腰,一脸谄媚。

“隐相不会轻易伸手相助,此事情干系重大,隐相也好,媪相也好,都会坐视观望。他们若是出手,那声势就不是这样了。”

杨戬望着已经快建成的龙德宫,微微叹了口气。

提举龙德宫修建,可是一个大肥差,他从中上下其手,足足为自己捞得数万贯。

可对一个太监来说,这还不够!

一想到周铨将年进数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的雪糖献给了梁师成,杨戬目中就能喷火。

定了定神,他睨视了杜公才一眼:“你莫要以为他家落了难,就可以落井下石,这厮留着,我还有用处,你不可得罪了!”

“杨公放心,我必依杨公吩咐行事,不敢有任何差池!”杜公才拍着胸脯保证道。

“不过,你也要盯着,没准这厮,还会向蔡攸那儿求助,若是蔡太师在京中,必定不会伸手的,可是如今太师不在京中,蔡攸没准会做傻事!”

杜公才应了一声,看到杨戬没有别的吩咐,当下出了杨戬府。

本朝的一些大宦官,象是梁师成、童贯、杨戬等,皆在宫外有自己的宅院,甚至蓄养妻妾。杜公才出来时,看到杨戬宅中那些莺莺燕燕,心中暗道可惜,却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瞄。

杨府之外,冯姓小吏早就在等着他了。

“如何,杨公怎么说,可否下手了?”冯姓小吏急切地道。

“少出馊主意,被杨公警告了!”杜公才横了他一眼。

如今搭上杨戬的线,杜公才已经由吏转官,故此不是很心急,而眼前这厮,却没办法直接与杨戬搭上,只在工部当一个小官,除了在一般匠人面前耀武扬威之外,便是开封府的一个差役都可以不把他当回事。

故此他对发财甚为热衷。

听得杜公才的回话,那冯姓小吏垂头丧气,杜公才喝斥了他几句之后,自己离开,冯姓小吏站在那里,眼珠直转,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我管那许多……只当不知道就是!”

他暗下决心,正待去想法子将周家制车之法弄来,就见杜公才又转了回来。

“冯肴,我警告你,莫要轻举妄动,若是坏了杨公之事,我要吃挂落不假,你更无好果可食。莫忘了贾奕,贾家的灭门之案,如今还在缉捕江洋大盗!”杜公才劈头道。

那冯姓小吏的贪心,顿时化成了冷汗,从背脊上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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