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还在犹豫,毕竟动用盗贼对付朝廷命官,若有泄露,便是杀官造反,风险甚大。⊙頂,
就在这时,外头又有一人匆匆进来,凑到向琮耳边说了几句话。
向琮大惊:“那周铨要在利国监建水泥窑,如今正在募集股本,意欲与各冶冶主联手!”
这个消息一出,向安猛然起身,身前的案几都险些被掀翻。
“我怎么忘了这一茬,还有,官家竟然会许他在此建水泥窑?”
向安此前从京师中得到的消息,赵佶有意将水泥比作生铁、酒、茶之类,由皇家直接控制进行专营。
但没有想到,赵佶竟然会暗中给周家父子开一道口子。
以向安的见识,自然知道,水泥会带来多大的利润。
毕竟水泥用途之广泛,与铁也相差无几,而水泥的消耗量,可要远远大于铁。
据说京师之中,已经在大规模兴建水泥窑,甚至准备将京师的几条主干道路,都用水泥铺就,这其中要花费的钱财,只怕以数十万贯计。而那些主干道路所经过的民户人家,竟然极为踊跃,哪怕他们自己出点钱,也希望能尽快将水泥路修成。
周家父子用水泥拉拢一批冶主,从而形成利益联盟,却将向、姚两家排斥在外。向安只觉得心中有如刀绞,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那些利益都攥在自己手里。
冷静了一会儿,向安似笑非笑地看了赵胜一眼:“赵贤弟,这水泥方兴未艾,可是一大财源,老夫倒是很有兴趣……你既然犹豫不决,那么此事作罢,老夫欲请周衙内一晤,就不方便再见你了。”
赵胜听到这里,顿时大恐,如果真被赵明诚带回青州,他这些年的假账本肯定要翻出来,那时等着他的就是家法。而世家大族的家法,可是比国法更可怕的东西!
想到自己可能会无声无息地死去,报到官府也只是一个“暴亡”,而妻儿子女全部会因此受到牵累,赵胜顿时横下心来。
“向公,向老员外,你可不能不管我啊……而且,以向公声望,怎么能居于人下,难道到您这地步,还需要去看周家小儿的脸色行事?”赵胜嗷叫了一声。
但向安只是摆摆手,为了利益,看一个小儿脸色行事算得了什么,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甚至可以跪下来唤那小儿爷爷。
“向公,我求你了……”赵胜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唉……赵胜,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十几二十年前就认识了……你既然这样说,老夫也不好撒手,方才老夫与你说的还有效,但是,求人不如求己,你愿不愿意去做,是你自己的事情。琮儿,替为父送客。”
向琮将赵胜掺扶起来,赵胜失魂落魄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回望着向安:“若我真做了……向公可愿意保我?”
向安满脸正气地道:“咱们二十年的交情,你信不过我?”
赵胜原本想说信得过的,可是打心里翻翻向安此前的记录,怎么也觉得,这老头靠不住。
可现在他走投无路,死马当作活马医,如此情形下,也只能信了。
在离开向家“荣华堂”的路上,他沉默不语,向琮与他说了几句话,他都只是敷衍应付。
待得要出门的一刹那,他才猛然抬头,眼中闪动着凶光,看着向琮道:“大郎,替我回禀令尊,狗急了还会跳墙,既然我赵某被逼得没有退路了,那么……我赵某也不是好惹的!”
说完之后,他大步离开,直接上了头驴子,不是返回他自宅,而是出了狄丘镇。
看着他的背影,向琮发了会呆,然后回到了荣华堂。
“大人,我观赵胜模样,他肯定会去说动那些强人,对周家父子下手……当真放任他这般去做?”
向安听得儿子的问话,哈哈一笑,然后道:“你明日就去拜访周铨,只说我老了有些糊涂,如今向家是你话事,你愿意襄助他建水泥窑场,他要人,我们出人,他要钱,我们出钱!”
向琮愣住了,不等他回过神来,向安又道:“然后,你带着周铨到镇上各处勾栏游玩,他年少心性,又是京师那繁华地方来的,必然耐不住镇子里的冷清,你就再带他去徐州府,以前你惯会在徐州府花天酒天胡厮混,如今把这本领用出来,定要将他带得认你为至交好友!”
“爹!”这一次向琮脸上发红,没有再唤老大人,而是唤了更亲近的称呼。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老父为何会如此。
哪知道向安还没有说完,他捋了捋须,又眯着眼:“然后,你寻个机会,告诉周铨,赵胜欲收买强人对付他父子,这事情要说得不早不晚,一定要待他视你为至交好友,答应咱们家也参与水泥窑场之事后!”
向琮看着自己的老爹,只觉得心中一片迷雾。
先是挑唆赵胜,令其铤而走险,然后又到周铨面前出卖赵胜,报警示好……这样风格变化实在太大。
“蠢货,水泥窑场要办起来,周家父子也必须滚,若不滚,就去死!”见儿子不明白,向安教训道。
向琮顿时恍然大悟,如果他们向家也参与到水泥窑场之事,等周家父子“滚”了,那么他们向家正好接手全部窑场。
那个时候,不仅仅利国监的铁冶依旧由向家说了算,连这新兴的水泥,向家同样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而且是最大的那杯!
天子能给周家父子网开一面,到时候自然也能给自己的舅家向氏网开一面,所以向安并不担心,周家父子滚了之后,官家给的优待会被取消。
“父亲大人果然深谋远虑,孩儿受教了!”想明白自家老子的算计,向琮深施一礼,对自家老子更为敬服。
如同向安所料,前有赵明诚出现给了赵胜当头一棒,后有水泥的巨大利益诱惑,就在当天,周铨已经与八位冶主达成了合作协议。
至于那些工头们参与拟定的“冶坑安全条例”,完全被这些冶主们忽略了。
应付完这些冶主之后,周铨也终于有了点时间,来见见等他久矣的赵明诚。
此时赵明诚在镇外的那座庄子里,倒不是十分无聊,因为在他面前,放着一本册子。
见周铨回来,寒喧已毕,赵明诚仍然不舍得将书册放下,而是举起向周铨问道:“此卷谁人所编?”
“哦,是我闲暇无事所编。”周铨瞄了一眼那小册子,发觉是自己给庄中少年编的数学教本,当下笑道。
“不曾想你竟然通算学……这个符号可是一?”
这本数学教本所用的数字与符号,都是周铨另一世所带来,此时除了他和庄中少年,别人应该未曾接触过。但赵明诚真有些聪明,他只是琢磨对照,就将“1、2、3”等九个数字都认了出来。
不仅如此,他还由此推出了四则运算符号。当他在周铨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笑着抚掌道:“此符甚简,易懂易学,虽然周郎你不曾入太学,却还是有些学问的!”
周铨听到这句话,心里就有些不喜,赵明诚倚仗自己国子监太学里读过书,语气中多少有轻视之意。周铨欠李清照人情,但这人情已经还了,故此用不着对赵明诚客气,因此他淡淡地道:“尊夫人也未曾入太学,却不知赵先生与尊夫人,谁学问高明?”
赵明诚顿时愁眉苦脸,然后讪讪道:“拙荆学问天授,非我能及……唉呀,时间不早了,周大郎,我先告辞吧。”
有关他与媳妇的学问大小之事,一直是赵明诚心中的痛!
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三舍生的同学里,就没少人拿这个取笑他,谁让他娶了全京师才子们都向往的词女呢!
可以说,赵明诚在这个问题上,心理阴影面积已经接近正无穷了。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基本放弃诗词,把注意力集中到金石之学上,或许也只有在这些破铜烂铁之上,他才能找到一丝对李清照的优越感。
不过很可惜,这种优越感也持续不了多久,李清照现在在金石之学上的学问也已经赶了上来。
“赵兄何必走得这么急,如果想在学问上超过尊夫人,不是没有办法,一个字,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那是四个字!”赵明诚没好气地说道。
“哈哈……赵兄,比如说这些数字符号,尊夫人就不认识。”周铨一笑。
赵明诚心中一动,正如大多数女子一样,李清照确实对数字不敏感,他们夫妻在计算收支之时,李清照时常算错。
不过赵明诚旋即醒悟过来,周铨这厮竟然在挑唆自己的争胜之心,最关键的是,李清照算数不好,他赵明诚同样不行。
再看到周铨那坏笑,赵明诚总算明白过来,这家伙根本就是在戏耍他嘛!
两人可以说是初次相见,但周铨就开这种玩笑,实在有些过了。
“周大郎,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可真走了。”他没好气地说道。
周铨这才收敛起调侃的笑容,正色说道:“我想请贤夫妇编一本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