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偏僻的石亭,二人快步朝着自处小院而去。

穿过幽径,绕过草丛,终到了宽阔青石道。

段韶华不疾不徐,看不出半点慌忙。唯东儿急色匆匆,不停的环顾左右,脚下不时打颤,几乎站不住。

她自进府恐怕还没见过像刚才那样的场面,现在只稍一回想段韶华拿着发簪抵在尘主子脸上,禁不住立打了个寒战。

她稍稍停下脚步,抬起双目悄悄打量起走在她前边的那抹身影。一走一动间隐可瞧见那丰姿,不可谓不从容态美。可是经了刚才,东儿只觉得这背影中透着的都是狠决。

但又忆起他平日里的温和沉稳,东儿迅速的摇了摇头,公子毕竟不是下人,被人步步紧逼着哪还能没点火气,只是这次严重了些。

一路睬着沉默,现下已近申时,抬头看太阳已经偏西。

偌大的靖王府,华丽被暂且掩盖,只见院落重重,庭院深沉。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地方,一路紧张到现在的东儿才算松了口气,靠着墙慢慢的坐在椅子上,还是止不住的后怕。

“公子。”好半响才恢复了语言,她看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段韶华,颤着声说出了最大的担心,“公子不担心吗,万一,万一尘主子把刚才的事告诉王爷!”

东儿实在恐慌,毕竟是亲眼见识过靖王爷的可怕,那一天段韶华被高束于麻绳的姿态和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急的几乎掉泪,段韶华却悠然的端了杯茶轻饮,听得东儿的焦急才转过脸来朝她笑了笑,那未尽的意思就是:无妨,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东儿张着嘴还有话说,谁料段韶华看了她一眼后就偏过了头,满心的心思只在了茶上。

东儿险些被自己的话噎到,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只得叹气作罢。

说到不安,段韶华自然是有的,但是在这寸缕忧愁里又揉了一份侥幸。只想这件事定然是瞒不住的,也唯有这次他希望王爷是重惩,甚至于将他赶出府去,

又是头痛又是期盼,他始终不知靖王爷硬将他留下的理由的是什么,而见着那尘主子,想这府中也只有他与王爷才最最般配。他既是最得王爷宠爱的相公,如今他伤了他的宠爱,总该有逐他出府的理由。

光是想象要离开靖王府由心底深处就涌出了一股兴奋,段韶华紧紧捏着拳喘息,因为太过盼望而颤抖。他想出去,他想离开,从此远离有关靖王爷的一切。在这之前,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会成为刻在骨血里的渴望。

他紧紧闭目,竟是无比期待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这一深思竟已过了许久,似乎是有几个时辰了。望向门外,天已擦黑。

不由苦笑,苦恼也好期盼也好。在靖王府一日,除了夜间被唤陪宿,其他时间似乎只能是发呆。

不过是被人豢养的一摊软肉,段韶华曾经最怕自己变为如此,如今却是身体力行了两个月。

只盼,只求,美梦成真。王爷大发雷霆,将他赶出王府。

他在担忧中动了动手脚,原来早已发麻了。

站起身活动了几下,任那酸麻感传遍全身。

东儿也不知何时出去了,他环顾着,取来蜡烛点亮,凝望着开始大放光彩的烛光。

烛泪刚淌下不久,就听得东儿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声声唤着公子。

同时隐约有饭菜香味飘至,松了口气,原来东儿只是去准备晚膳。

脚步声慢慢响在房中,而看东儿的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紧张无依了。

段韶华收了思绪,他重新走到桌边坐下,只不过手上已多了笔墨纸砚。

东儿放下手中的两菜一汤,瞧着好奇道:“公子拿这些做什么?”同时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公子是要我做什么事吗,可是,我不认识字。”

淡漠着带着些遗憾,却触动了段韶华的一些心思。曾经宝丫头也是这样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然后缠着自己教她识字。

他本来是打算从成语教起,不过现在都成了一场空。

回忆中叹了一声,正见东儿担心的看着他。

笑着摇了摇,一手已经在研墨,不时朝向门外一看,无比盼着靖王爷可以早些出现。

饭菜就晾在了一处,一时只闻石墨与砚台的摩擦声。

砚台中的墨汁黑亮浓厚,渐积渐多。

看他只顾磨墨,东儿也起了好奇,正夷犹间,窒人心魄的气息萦绕,一道清亮传来,“一口未动,是嫌王府的饭菜不合胃口?”

段韶华握着石墨的手一抖,寻了声看去,可不正是靖王爷。

辛苦盼到现在,心内一下子汹涌起来,忙站了身一派恭敬的迎上王爷。

裴靖大步流星的朝着他走来,两袖带风,身后意外的没跟着严总管。

看着他大方而入,接着就往椅子上一坐,可谓随意。

即便知是靖王爷落座,段韶华仍是木头一般站着,眼神游离,就是没落在裴靖身上。

他是盼来了靖王爷的大架,可是却没有意想中的滔天大怒。

失望着,意外着,那点子兴奋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这副淡漠的样子惹来裴靖的一声轻哼,一拂袖就将东儿战战兢兢端来的茶掼到了地上。

破裂声清脆,段韶华紧眉一瞪。

很想问他来意,但是王爷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无法出声。

裴靖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欲言无声,勾了一笑,只道:“再去换一杯来。”

东儿早已骇的满脸苍白,听这一句就如得了救释一般,忙拾了碎片快步走了。

两扇乌木门半合半敞,房中二人一站一坐,安静凝重的如砚中泼墨。

响起手指轻扣在桌面上的声音,无限放大,见缝插针在任意一处。

夜风凉落,萧瑟孤冷。

终究还是裴靖开了口,“嗓子还没好?”

隐约听来像关心,不过也是他说过,这等小事还是由他自己处理。

段韶华不再叹婉,抬头快步走至了桌边坐下,就着刚才研好的墨提笔:得王爷关心,不甚欣喜。

笔尖沾着宣纸,快速现出这几字。

裴靖还是第一次看他写字,拿了那纸张来看。不外乎道字如其人,看端庄匀称,工整严谨,还真有几分段韶华他本人的味道。

欣赏可归于一事,但纸上的感激又可分为一事。

“写的倒好。”裴靖冷笑着将宣纸往桌上重重一拍,“只是有人口不对心。”

段韶华并不意外,又是抬笔:王爷火眼金精,草民自叹不如。

他一笔一划写着,指尖白里透红,晶亮粉嫩的亮在那里。裴靖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瞬时生出了被那指尖触碰的冲动,搔痒在心。

但看了那寥寥数字,眸色禁不住一沉,“你倒是洒脱。”

段韶华微微一呆,写道:比不得王爷,洒脱不羁,放荡自如。

这几笔是准备着承受裴靖的怒气的,不料他却是展颜大笑,丝毫不见生气的样子。

段韶华疑然,怀疑是他看错了或是王爷转了性。

接着,那笑声戛然而止,就看那笑的夸张的脸慢慢恢复原样,阴郁可怖。

这或该是他发怒的前兆,段韶华本该是惊慌害怕的,不同现在却在内心生出了几许欢呼雀跃。

果然没让他失望,接着就听得裴靖的质问,“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就不用本王多说了。”

心下一喜,他果然是来问罪的。

看起来的确像盛怒,他若不肯认错,不知可会触他逆鳞。

含了莫大的期待,段韶华缓缓提笔,务必做到最大程度的挑起他的怒气:不必王爷挑明,是我拿簪子伤了尘主子的脸。

不等裴靖说话,他又加了一句:不过伤口未见血,尘主子何必无病呻/吟,还劳了王爷大驾。

这样一看,已经透了些尖酸刻薄了。

段韶华写完就放下了笔,叠起腿正襟危坐,面色淡肃,直临期待中的暴风骤雨。

只是到底,裴靖却是饶有兴味的看了他几眼,这让段韶华想象中的怒气没有快速袭来。

片刻的沉默,裴靖望着眼前这张被烛光印刻的脸,白莹似玉,隐隐的似乎连血丝都看得清楚,顿腾生了一股亵玩的冲动。

静静无声,空气也被沉淀了下来,只余一视。

段韶华渐渐的有些不安,他动了动,奇怪于王爷今日的变化。

眼前骤然一亮,裴靖竟将烛台移到了他面前。

烛光大亮,有一瞬间的刺眼。

段韶华下意识眯了眯眼,不过是这眨眼的恍惚,面上突的一热,清晰了感受了唇形。

“啪嗒”一声,段韶华失手打翻了茶盏。

他想借着清理远离,却不料被裴靖按住了肩膀,耳边一热,“你可是为着本王那句话才故意去伤他?”

段韶华被说了一愣,偏了头奇怪。

裴靖又促狭笑道:“本王不过与你玩笑一句,你倒好,找人去拼命。”

听他笑语,段韶华才懵懂的明白过来,想来他所说的玩笑一句就是那“这等小事,自行解决”。

当时听小厮转达还未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听裴靖亲口而言,一时间也说不出是哀是怒。

但紧接着才确认到什么,猛的看了他,拿上笔飞快道:王爷早就知道是他是所为。

指的就是下毒一事。

裴靖面无表情,揉着那团纸,其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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