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尊上!”屠不评在妖帝一丈之外匍匐下去,以头点地,大礼叩拜。血奴被他磕头磕得托不住魂,只得从他冠上离开,改而依附在一片瓦上。

妖帝喝下一碗酒,揉着眉心道:“呈上来。”

屠不评从袖管里取出一摞纸,跪行上前,双手奉上。血奴极想看看纸上写的什么,又唯恐离妖帝太近会被发现,心念电转之后她一咬牙,附魂到那摞纸上。

妖帝接走那一摞纸的时候,血奴能感觉到他手指上的温度和力度,但是她发现,附魂在纸上根本就看不到纸上的字。

妖帝并不急着翻看,把纸随意搁在身边。

殿顶上阴风虽劲,那些轻飘飘的纸纹丝也不动。妖帝似已有些微醺,意兴阑珊的往精致的酒碗里斟满酒,余下大半坛封上口,信手掷给已经跪着退回丈外的屠不评。

“就说是你赐给她的。退下吧。”

屠不评抱紧酒坛,踟蹰道:“陛下……陛下请看最后一页。”

妖帝随即抽出最下面那一页,一看不禁颦眉。

“紫阳少君……”

听妖帝用阴沉到几乎狰狞的语气念出这四个字,屠不评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血奴则因离得太近,被妖帝身上骤泄的戾气震得离开那一摞纸。头昏脑胀的从几丈外飞回来,她也豁出去了,索性附在那只酒碗上。

本来她想冒险附在妖帝冠上,居高临下看起来也方便,奈何上眼一瞧,他压根就没戴那个东西,再一瞧,乍看他是散着极长的头发,实则却是将头发分作无数缕,每一缕又分成更小几缕,编成一根细细的辫子。

发式这等古怪,是要累死每日给他梳头的人呐。

屠不评深为自己的小命捏着把汗。因为五天前的变故,整个帝宫都知道陛下吃了大亏心情不好,暴躁易怒,生杀予夺不问缘由,偏偏他这个小小总管不得不来捋虎须。

想当年妖帝归位之初大宴十八路妖王,席上有路妖王提及紫阳少君四个字,当场便跟妖帝的狂魔镰做了一次亲密接触,身首异处。从此世人皆知,紫阳少君四个字是妖帝的禁忌,如同龙之逆鳞,触之者死。但是屠不评接任血池总管的时候,修罗殿大总管——狐王桑寒对他说,他这个差事至关重要,务必要看好血奴这个人,因为她不止是纯阴之血于妖帝陛下有用,她这个人也是陛下苦心培植的棋子。所以事关到她无论巨细,一律都要向陛下禀明,一日一报。并且妖帝有命,监看之时不许越礼,屠不评只得连非淮也用上。

直到屠不评的衣裳都汗透了,简直心若死灰,妖帝总算用冷峻之极的语气开了口。

“你刚跟她接触,不知她虽然健忘,却始终本心澄明,正经起来谨慎狡黠,不似表象那般简单纯良。她还没有做备忘录之前,翟轩每个月初都会来禀告此事。她岂是真做了这个梦?”

屠不评如释重负道:“原来如此,属下日后会多加防备的。”

“下回若是还问此事,你不妨告诉她紫阳少君是谁。”

“属下愚钝,告诉她……哪个紫阳少君?”

“本尊不日便要杀了天上那个。”

“属下懂了,属下告退!”屠不评匆匆退走。

看出屠不评的惶恐,也惊疑妖帝话里的意思,血奴转完心思再看,屠不评已走没影了,妖帝则端起酒碗浅酌着,似乎在细细品味酒香,一面把那摞纸一张一张拿起来看。

感受到他唇上的温热,血奴觉得身体发软,心头乱颤。咳,或许则是她被酒气熏得,有些醉了。

忽而他轻笑一声,面色舒展开,一点也没有之前的阴鸷狠戾,忽而又颦眉做烦郁焦躁之状,仿佛头疼一样用力揉着眉心。血奴心动于他皮相之美,隐隐觉得他这位妖界至尊固然英明神武,却喜怒无常,似乎神智有异。

换言之,他只怕有精神病。

血奴暗自惋惜了一刹,竭力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往纸上一看不由心下一震。

纸上写的都是她的日常起居和言行举止,始于昨晚,止于今晚,甚至她之前吃饭的时候沾了几粒米在嘴边上却不自知,被铁蛋子取笑这事,也详细记载着。

果然有耳目时刻都在盯看着她!

血奴惊疑之余忽然觉得不妙,赶紧要离开酒碗返回血池。这时却有个人悄然来到修罗殿殿顶。

来的是个女人。她跟妖帝一样衣发如血,梳着跟他同样怪异的发式。

女人有一张极其貌美的脸,表情却有些幽怨。她颈上戴着一串拇指大的金珠,额上那枚血红的印记形状怪异,狭长明亮的凤眼看来颇为魅惑。血奴觉得她的脸非常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女人如风拂杨柳一样腰肢款摆,缓步上前拜道:“欲奴见过陛下。”

妖帝把酒碗和那一摞纸放到膝下,垂眸看着她的头顶,有些厌弃的颦眉道:“本尊说过,不许你再来这里。”

“欲奴一个人在承风殿里感到孤单,这才斗胆前来请陛下移步。”她娇媚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祈求和魅惑,维持着匍匐恭谨的姿势,身体却像嗓音一样微微发抖。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连血奴都有些动容,妖帝却猝然捏住她的下巴,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道:“滚回去,本尊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过去。”说罢手下一用力,她顿时“啊”一声摔倒了。

狼狈的爬起来,欲奴端正跪好行告退礼。

她低头弯腰的时候,血奴看见她漂亮的眼睛往那摞纸上一瞥,目光十分怨毒。血奴竟觉暗自一凛,就势离开酒碗附到她颈上金珠。血奴疑惑她对自己的怨念,本想跟着她观察一下,不料刚随她下了修罗殿天灵便似被敲了一下,瞬间魂归肉身。

回神觉得头顶上有个什么东西在动,血奴举手一抓,把二毛给抓了下来。

定是二毛睡醒之后顽皮,居然爬到了她头顶上,爪子误踩到她的天灵。她原本还担心溟河黑水上的水气和风势太劲,她一时也飞不回来呢,没想到回魂如此简单。

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

血奴一惊。

“徒儿可在?”门外传来屠不评的声音。血奴随即把二毛一抱,面朝床里侧躺倒。

“徒儿?”屠不评又唤几声。

血奴始终也不应,蓦地觉得肩上一紧,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摇了几下。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睡眼惺忪的看着屠不评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屠不评心知她嗜睡,也没起疑,解释道:“为师听说你大晚上还在睡觉,怕你身体有异,这才过来看看。敲许久门你也不应,为师只得穿墙进来,看看你是怎么了。”

血奴若非随他往修罗殿走了一趟,必定感激他待自己关切,现下只觉他伪作的嘴脸十分可憎,托辞道:“徒儿觉得身体不适,就睡得沉了一些。”

屠不评赶紧嘘寒问暖。血奴心下已快被他膈应死了,嘴上却不得不敷衍着,叹气道:“想来幸亏师父疼爱,徒儿这个废物才能活到今日。”

屠不评宽慰道:“人生在世须有价值,我等妖魔也不例外。你虽然遭逢变故,身心有异,也自有你的用处,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血奴道:“师父教训的极是。”

屠不评把怀里抱的酒递给她道:“为师新得了一坛好酒,想着你一向喜欢这一物,就给你留了半坛。”

“啊?”血奴一怔。之前妖帝给他的酒,竟是要他捎给她的么?接过来她道了句谢。屠不评又情真意切的关照她几句,这才扬长而去。

血奴抱着酒坛颦眉思索。没等她把头绪捋清,白莲花回来了,身后跟着明亮。

不等血奴开口,白莲花先歉然道:“听说你身体不适?怪我只顾教铁蛋子练功,对你照看不周。”说着取走她手里的酒坛,信手塞到床下面的角落里。

明亮在一旁帮腔道:“刚才我娘简直被总管训得狗血淋头!姐姐你哪里不适?让我娘帮你揉一揉,保准就好了。”

“呃……”血奴心说得嘞,这下也别打算偷着练功了,面上笑道:“可能是昨日床有些挤,我一整天都没敢翻身,浅眠也就罢了,似乎还有些落枕,脖子和肩膀都有些疼。”

父子两对视一眼。

明亮龇着牙道:“那姐姐你歇息一会儿,我自己练功去。”说完走了。

“来,我给你揉一揉,就不疼了。”白莲花说着撸起了袖子。血奴把他跟屠不评划为一路妖怪,厌弃也只得往床上一趴,心说任他捏丨弄去吧,直当是在给她按摩。

“我看你昨日也没发梦魇,今日就不跟你同床共枕了。”白莲花上了床,骑着血奴的大腿,开始给她揉捏肩膀。血奴没吱声,心说同床共枕是你这么用的么?没学识的丑八怪!

二毛本来蹲在一旁瞪着碧眼观看,被白莲花一睨,赶紧往床角上一趴,用两只前爪捂住眼睛。

落在肩膀上的力道非常舒适,血奴莫名就想起初见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他帮她搓澡的时候也是这样让她很放松的感觉。

血奴心知无论是有她丈夫的世界,还是有妖帝的世界,总有一个是虚幻的梦境。她急于分辨真伪,忽然间就很想入梦,或者说很想醒来,问一问她的“丈夫”他到底是真是假。

这么想着,她居然很快就睡着。

白莲花往她面上呵口气,让她睡得更沉,然后开门朝明亮招手。

明亮不能显露真功夫,正在门外一本正经地对着精细鬼乱打王霸拳,见父上招手,赶紧进屋。

往床上瞄了一眼,明亮雀跃着问:“爹爹,爹爹,终于我能露脸了么?”

二毛也从床角爬起来,伸伸爪子,抻抻懒腰,开口道:“还有我呐!我都快被这个禁咒憋闷死了!”听他的嗓音是个比明亮年长一些的男孩。

“你们两个小鬼急什么?”白莲花祭出宝镜搜寻。明亮和二毛都蹲在他身边,紧盯着镜中极速变幻的景象。

等镜中现出一片烟云缭绕的青山,明亮赶紧叫道:“快停快停,就是这里!我记得这间竹屋,这就是我们的老家玄清山呐!”

二毛以爪子扶额:“天下竹屋那么多,你只见过一回就记得它了?倒是好记性。”

“废话。天下的竹屋那么多,你见过有几个像它那样,屋顶是做成那样的?”

明亮为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得意得很。白莲花不禁笑了,摸着他的头道:“好小子,咱们这便带你娘回家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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