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在山外设了一个小结界。

这个结界很淡,纵是一个凡人想闯过,也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于淡到,最高明的天眼也难以察觉它的存在。此结界与白莲花元气相通,但凡有一丁点波动,他就能立刻感知到。

先前察觉波动,白莲花打开宝镜遍山搜寻,只见摩柯跟两个小鬼在雪地里闲玩。

穹光镜堪比天眼和阴阳眼,能看破匿形。搜不到人,显然潜入山中之人有极高明的隐身术。白莲花跟姒檀一致认为,此人必是妖帝无疑。

妖帝前来别无目的,多半是还惦记那个歹毒计划。

受邪瞳操控之人如同一具活傀儡,表情僵硬,摩柯却表情丰富,情绪多变。为求言行逼真,妖帝唯有对摩柯使用镇魂术。

白莲花料定如此,只是没想到妖帝会这么急不可耐,所幸他早有准备。而妖帝若能如他所料想,正好有条捷径可助摩柯迅速恢复修为。

听白莲花简单一说计划,姒檀拍手称妙,为今晚做足准备。

当年诸界混战姒檀吃过妖帝大亏,一万两千年来他日日刻苦练功,妖帝重生之初他便心痒痒的,奈何被禁在苍山。白莲花心知如此,此番引妖帝前来,正为让姒檀过一过瘾。

姒檀面如涂丹,却眼泛精明,精神极其亢奋,拉着白莲花继续下棋。他虽有醉意,却棋艺不俗,白莲花不敢分神大意,还得顾及摩柯的状况,委实费神。

厮杀正酣之际见妖帝现身,果然对摩柯使用镇魂术,姒檀神情一肃,丢下棋子就走。白莲花拉住他道:“你急什么?杀完这一局再去。”

“再杀下去你必输无疑。”姒檀耐住性子又坐回去,却显然言不符实。

白莲花调了调悬在他肩侧的穹光镜的角度。

姒檀醉眼乜斜地往镜中一瞧,见“摩柯”推门出屋,慢慢走在雪地里。而她去的方向,就是杳云和明亮住的屋子。

姒檀凑近镜子细看“摩柯”,摸着下巴分析道:“表情有些诡异,动作有些僵硬,脚步亦显沉重,这都是些好兆头。你的办法许还真的能成,就怕事后不好哄她。”

白莲花神情莫测地看着镜中,信手落下一子。

“哈哈!”姒檀拍着大腿鬼叫:“喂喂喂,你要输了。”

白莲花低头一看,他那一子落得不是地方,竟是自损了一大片。待姒檀跟进一手,他已从略占上风瞬间变成丢了半壁江山。

唔,可不能再走神。白莲花凝神看了看棋局,再落一子。

“可恶啊!这都能被你挽救回来?”姒檀拧着眉毛懊恼,拈着棋子久久落不下去。

白莲花乘隙看向镜中。

“摩柯”好像很用力、却极其缓慢地推开门,一步,一步,进屋。

屋里床上,明亮和杳云抵足而眠。两个小鬼的睡相都有点不雅,被子也蹬了,明亮的腿搭在杳云肚子上,杳云的脚则蹬着明亮的下巴。

两个小鬼发出鼾声,并未被“摩柯”的闯入惊动。

“摩柯”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床边。在床边站了须臾,她的表情越发诡异,蓦地化气为刃,慢慢举起,却久久也落不下去。

姒檀捏着棋子苦思也不定,索性跟白莲花一起紧盯镜中。

见“摩柯”手里的气刃一时消、一时涨,不停变幻,姒檀一捶自己大腿,鼓劲儿道:“你爷爷的,小梨子你倒是用点力啊!为了你儿子,你一定行的!”

可是他话音未落,“摩柯”手里的气刃攸地暴涨三尺,且迅疾斩下。

血光飞溅,“摩柯”瞬间出门,浑身上下没沾到一滴血。

“好个阴毒的妖孽!”姒檀一掌拍烂他珍藏多年的镶宝石棋盘,跳起来就走。白莲花忙拦住他道:“师兄不必急躁。或许还会有转机,也未可知。”说着收了宝镜起身。

姒檀压着嗓子,难以置信地鬼叫:“哎!你不会来真的吧?要不要这么拼!”

白莲花但笑无语,施施然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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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花出门走不多远,“摩柯”迎面而来。

“摩柯”有些脚步踉跄。宿主的魂和身体还没有完全融合,妖帝能操控她化气为刃,却几乎已经耗尽她法力,眼下她比个凡人强不了多少。

见她脸上湿漉漉的,白莲花柔声问:“怎么哭了?”

“摩柯”举手摸了一下脸。她看着手上的水渍,垂首颤声道:“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被妖帝镇魂,被他操控,杀了明亮和杳云,杀了我父皇母后,杀了所有跟我亲近的人。”

白莲花掏出汗巾,勾起“摩柯”的脸,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呵!”他叹息道:“你梦见我是怎么死的?”

“我梦见……”“摩柯”别过脸去,嗓音中仿佛透着恐惧,“我、我梦见他操控我,活活挖出你的心,剁碎了,制成丸子,一个一个吃掉。”

白莲花正经严肃问:“我这么大个人,你就只吃了我的心?”

“摩柯”悲怆道:“他不止操控我吃你的心,还吃了你别的地方,配上辅料,各种煎炒烹炸闷溜熬炖。悲惨的是,我一面觉得痛不欲生,一面却居然……居然觉得味道极美。”

白莲花微微笑了,“看来我让你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能满足你的胃口。果然你是个吃货。”

“摩柯”沉默不语。

白莲花歉然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时刻陪着你,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回房去睡觉。”

“摩柯”黯然道:“不,是我太过废物,就连在梦里也还是个废物,一想到他便觉胆怯,见到他更是怕得要死。”

“唔。”白莲花不紧不慢道:“我六岁那年,你来到玄清后山,跟我说了一天一夜闲话。你说你父皇教你,任何时候都不要哭,因为眼泪代表懦弱。而你活到九千多岁,还真的从来都没哭过。”

“摩柯”呐呐道:“我以为那些都是真的,我完全阻止不了他,简直要被他逼疯了。”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白莲花宽慰她道:“梦由心生,你是梦中一切的主宰,既然他进入你梦中,你便有操控他之力。况且你生而克他,别说是在梦里,纵是果真被他镇魂,你也有足够强大的魂力摆脱他的压制,将他逼出体外。甚至你若是信念够强,足以摧毁他这一魂一魄。所以,你完全不必胆怯他。”

“嗯。”“摩柯”沉默须臾才重重应了一声,往白莲花身后睨一眼道:“那只臭猴子怎么了?”

白莲花回头一看,姒檀哭丧着脸,正在往一起拼凑碎裂的棋盘。

“每次喝醉他都输不起。”白莲花笑叹道:“方才又输得一塌糊涂,他急了,就这样了。”说着一搂“摩柯”的肩膀,“要不是他拉住我不放,我们早就……走,我陪你回房,让你吃个够。”

白莲花特意加重了“吃”字的语气。

“不要!”“摩柯”大叫一声。

“怎么了?”白莲花面上波澜不惊,伸手勾起她的脸。

“摩柯”不得不仰面。她闭紧眼睛,眼珠在眼睑下面微微转动,眼角渗出两颗晶莹的水珠。这两滴泪顺着她腮畔滑到下巴,滚落在白莲花手心里,被他身上至阴寒气一浸,瞬间化成了冰。

白莲花悄然一摄,把两滴冰泪攥在他手心。

须臾之后摩柯攸地睁眼,湿润的眼睛微微泛红。

她猛地埋首于白莲花胸前,抱紧他的腰,闷闷的、似乎有些艰难道:“那个梦……那个梦真的让我很害怕,你不要再离开我一步。”

“好。”白莲花允诺道:“往后无论你是梦还是醒,我都守在你身边。”他搂着“摩柯”走了几步,又担心道:“明亮的肩膀不能受凉,否则会痛。不知他有没有蹬被子,我们先去看看。”

“摩柯”脚下一绊,“刚才我去看过,他睡得很乖,很沉,很香甜,没有蹬被子。”

“难怪我看你是从那边走过来的。”白莲花了然笑了笑,将人打横一抱,缓步而行。

“摩柯”柔顺以对。她深深埋首于白莲花肩窝,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脖子,手掌随意贴在他脖子上那条血脉,另一只手则——轻轻捂在他心口那里。

“你摸到什么?”白莲花不急不躁地问。

“摩柯”沉默着。

察觉她的身体在簌簌发抖,好像她在忍受巨大的苦痛折磨,白莲花关切道:“不要害怕。你把手贴紧一点就会感觉到,我的心脉在跳动,我是真真切切在你身边的。”

“摩柯”的手却猛地攥成拳,在他胸前用力敲了一下。

“咳。”白莲花被震得轻咳一声,似有无奈道:“这样还不安心么?无妨,等回了房,我有办法让你一整夜都没心思再想那个噩梦的事。”

“摩柯”的手掌再度贴回白莲花心口,紧紧的。

可是她的手指在渐渐弯曲,像是竭力要攥成拳头,却有人硬掰着她的手指,不让她攥起。且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如同一块火炭,白莲花体寒都能感受到炽热。

这是好迹象!

白莲花的心脉沉稳有力,纹丝不乱,他忽然停下脚步,叹口气道:“不知为何,我忽然也有些害怕。怕自己万一命短,不能跟你偕老还罢,不能帮你破劫可怎么好。”

“不必担心,”“摩柯”发出一声阴鸷的冷笑,“自然有比你更好的人选!”

刹那之间情势百变。

姒檀匆匆赶到时,白莲花正用汗巾捂住心口。

所谓镇魂术,即是施术者以一魂一魄进入受术者体内。妖帝极擅此术,摩柯又修为受制,被他操控实属必然。

但是摩柯必然要反抗挣扎,且她的魂力因为悲愤而越来越强大。

方才在瞬息之间,妖帝之魂压过摩柯,终于得以操控她化气为刃。白莲花拿捏得极好,虽被气刃扎入心口,却其实伤得不重。但是他闷哼一声,避开三分的同时,先是弹指射出之前敛在手心的两滴泪,随即又往她脑神处灌入一股法力。

脑神是神魂之门。那两滴泪甫一接触摩柯额头即化为水气,瞬间侵入她神魂。

源自她本身的情性之物让她本就失控的情绪更加激进。别说是她,就是只兔子,被仇人操控着杀死自己的儿子和男人,也会暴走,会歇斯底里,甚至会癫狂。

被逼到绝境的常人无法忍受的惨烈之感,以及跟妖帝之魂的剧烈撕扯,都让她痛苦万分。她用力捂住头,惨叫着,哀嚎着,在雪地上来回翻滚,所过之处,尺许厚的雪迅速融化。

她身上沾满泥泞,肩膀处的布料却腾地燃起了火,继而是手臂,胸前,后背,大腿……很快的,她全身都着了火,就连七窍里也有火焰泻出。

她就像一块剧烈燃烧的炭,可是赤红如血的烈火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能把她湿漉漉的衣服烧成飞灰,却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烧掉。

待她天灵猛地泻出一道火光,她顿时现出真身,却也随即厥了。

妖帝的魂魄没有被逼出,那么就是它被摩柯之魂摧毁。既然摩柯身上阳炎大泄,可见她终于在被逼入绝境之际绝地反击,受禁的修为大爆发,加之有白莲花强灌给她那股法力相助,瞬间便冲破禁力。

她,已恢复修为!

“哈哈!太好了师弟,果然成了!”非礼勿视,姒檀大笑着扭过脸去,这才发现白莲花指缝里不断有血淌出,已经染红他半身白衣。

“你挨这一下倒也值了。”姒檀一惊忙要救治。

白莲花笑道:“无妨。你放心去战。”

姒檀一想了然,遂丢给他一瓶药,当即去了。

白莲花不急着自救,急忙上前探视那只庞然大物。那是一只脚指甲都有尺许长的六翼火凤。它身上烈火熊熊,它却倒在泥泞里,动也不动。

“晏璃醒醒!”白莲花这声唤使了神通,同时他冰凉的手掌伸入烈火,印在火凤前额。至阴寒气自它脑神灌入体内,它登时打个激灵,缓缓睁眼。

它狭长的眼睛迷茫又惶惑,双瞳是金色的,有些不确定地轻声唤道:“白……莲花?”

“是我。”白莲花正色笑道:“恭喜你恢复修为,晏璃。”

它爬起来站定,惊奇地把翅膀举到眼前,看完翅膀又转着头看它身体别的部位。然后它抖了抖火红的羽毛,鲜亮的羽衣有神光护佑,没沾上一点尘埃。

“我是……在做梦吗?”它颤声问道,微微歪着头,从几丈高处俯视着白莲花。

“唔。”白莲花沉声笑道:“你的确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些足以激发你潜能的事情。现在梦醒了,你已经恢复修为。”

“……是么?!我被妖帝操控,杀了明亮和杳云,还杀了你……这些都是做梦?”它简直难以置信,忽然挥动翅膀,如刀般锋利的羽翼带出破空之声。

白莲花从容避开它的碰触,站定之后笑道:“我觉得,你这个样子不适宜摸我。”

白莲花招了招手,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半天的两个小鬼随即飞跑过来。

“母亲!”明亮一下抱住它的脚腕。它的脚腕太粗,明亮的胳膊勉强能环抱。

它抬起脚,把挂在它脚上的小鬼头举到眼前看了又看。

“真是我儿么……”它一时也分不清是梦是醒。

“母亲,是孩儿我呀!被您杀死那个我和杳云,是爹爹造的血人。”明亮从它脚腕跳下,落地之后幻回真身,欢欣雀跃地扇着翅膀,围着它飞跑转圈道:“母亲您看,我长得跟您像不像?”

它低头看着只有它三分之一高的小火凤。唔,确实从头到脚都跟它像极了。只是她是六翼,明亮只有一对翅膀。

杳云不甘落后,也幻回真身。自然,杳云唯恐烧了那一身白毛,可不敢离它太近。于是它在被一只小火凤和一只白虎转晕之前,彻底跳出那些惨痛之感。

“真的是做梦?真的是做梦么?我没有做那些事,没有失去你们?哈哈!”它简直喜极而泣,不禁跳着脚仰天清啼。两个小鬼也学它的样子。

一时之间,鸣啸声响彻九霄。

原来一切都是做梦!它没有失去生命中最要紧的两个人,还恢复了修为?狂喜之下它情难自禁,六翼扇动,一飞冲天。两个小鬼紧随其后。娘仨儿直上云霄。

跟着母上又是叫又是笑地飞了须臾,明亮忽然叫道:“哎呀坏了。我们虽然都没事,爹爹却是真受伤了啊!”

它一惊抑住心绪,这才想起重点。

娘仨儿匆匆赶回苍山时,白莲花还站在雪地里,姒檀正在跟他说话。

想是妖帝见阴谋败露,他自忖损了一魂两魄,有操控法力不当之虞,遂不敢恋战,只虚晃几招便遁走。姒檀别说过手瘾,兵器都没握热,就又收了回来,因而极度懊恼。

白莲花却隐隐有个疑虑。妖帝为人虽然阴狠,却并非无胆鼠辈。他既敢孤身前来,岂会轻易就灰溜溜遁走?虽有疑虑,白莲花一时也想不通,遂暂且抛开。

听见鸣啸声,两个白衣男人一齐仰头注目。

一大一小两团火光照亮半个天空,流星一般极速坠落。

迎着白莲花的目光,它当先落到他面前,深深垂首看他。他胸前还在淌血,虽然他一直用汗巾压住伤口,整个前襟也都被血染红了。

“你……你觉得怎样?!姒檀你这臭猴子,你就这么眼看着么!”它有些手足无措。它还不习惯精确使用这么大且这么多的“手”,只能瞪着眼,伸着翅膀,干着急。

“反正一时死不了,我懒得管。”姒檀摊手做无奈状。

“岂有此理!”它又气又急之下懊恼跺脚,雪地上登时被它刨出一道鸿沟。

杳云站得不巧,嗷一声掉进沟里。白莲花则被震得踉跄一下。等它吃完一惊,杳云已经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明亮则幻回人身,扑到白莲花身边扶住他。

“小梨子!”姒檀上下看了看它,喜得哈哈大笑,一下跳到它背上,却“哎呀”一声又蹦了下来,捂着屁股道:“你爷爷的,我记得当年没这么烫人啊……”

它愣是没躲过这一骑,一时更加懊恼。

“晏璃,”白莲花唤住似要暴走的妻子,歉然笑道:“不要怪我心狠,我只是坚信,你一定能度过这个坎儿。而你果然度过了,前方便是海阔天空,一片光明。你……”

它打断道:“少废话!教我怎么才能变成人。”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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