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出得门口,唤了候在廊下的双喜先且回去,见着小丫鬟绿荷与红梅在廊下喂养莺哥儿,待要叫她们过长房里传话,忽地又止住了,想了想,自己往长房里来。

聂氏自那日余氏替她出面说了话,便借着道谢的由子与余氏又和好了,今日正巧她兄弟聂武德送了上两批粮的款子来,聂氏便拿着余氏那两分干股的分红喜滋滋上来了长房。

余氏本也没打算与聂氏就这么撇清,毕竟府里兄弟多,许多事靠自己单枪匹马还是不中,聂氏虽然愚笨些,到底使唤得动,便也就顺水推舟将前事尽都抹到一边,接过聂氏递来的纸包打开来看了看。直到数清楚那一叠粮票的张数,又看清了每一张的面额,饶是见惯大世面的她,也不由微惊了惊。

“怎么会有这么多?”

聂氏笑道:“大嫂还嫌多啊?这才两批呢!接下来还有两批,只怕比这还多!若是算上各处打点huā掉的那些,那就算不清了!赚皇家的钱,可比赚穷头百姓的容易得多!”

余氏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问道:“老太太可知道么?”

聂氏笑容渐渐敛了,摇了摇头道:“不敢让她老人家尽知,只告诉她赚了些许水头,也没让她知道给您入了股。老太太看在自个儿亲儿子亲儿媳份上,倒也没说什么,也没要这钱,只交待说莫要太贪心,回头害得府上大伙儿都牵连进去。”

余氏道:“那你怎么回的?”

聂氏道:“我自然是答应着不会。只是钱这个东西,哪里会有人嫌拿着手疼的?一到了手,就恨不得再拿多些。不瞒大嫂说,我兄弟还打算将接下来的征粮全做了,这两日已去了南边儿收粮呢。咱们也该这发财的福分,如今是大伯兄任征粮使,这个窟窿是怎么捅也捅不破就是了。”

余氏看她那模样,想要说什么,目光一落到那堆放银票上,便又咽下去了。

门外采芹叩门道:“夫人,碧云姐姐来了。”

聂氏惊道:“碧云忽然来做什么?”

余氏也是不解:“我哪知道?”一面将银票收起来,将它压到了茶盘底下,吩咐采芹让进。

碧云进得屋里,见聂氏也在,先见了礼,而后笑道:“夫人们好。”

余氏让采芹搬了坐,又叫上茶,也笑道:“你今日倒有空。何事上我这里来了?”

碧云道:“只怕接下来都十分有空呢,如今老太太身边可多了侍候的人了。”

二人便生了好奇之心,聂氏道:“莫非又新来了丫鬟?”

碧云笑道:“那可不敢,来的是堂堂的九姑娘。”

余氏脸色微变,道:“怎么回事?”

碧云道:“老太太今日特为了四夫人与五姑娘受委屈之事把九姑娘叫到房里训斥,九姑娘伶俐得紧,主动请求到老太太身边侍候几日,说是请老太太亲自教导自己。这不,老太太便让我来长房传话来了。”

余氏半日未做得声。聂氏指着正院方向:“你说那小贱蹄子,老太太竟然没打她没骂她,还把她留在身边侍候了?”

碧云点头:“四夫人所说正是!这会子,九姑娘正陪着老太太念佛呢。”

聂氏气得腾地站起来,一口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余氏也面色阴沉,皱着眉头半日未曾出声。

碧云站起来,福身道:“奴婢的话传到了,二位夫人若无要事吩咐,我便告退了。”

“慢着!”

余氏蓦地将她唤住,站起来笑道:“倒劳烦你亲自跑一趟,采芹,去把我那只掐丝珐琅镶红宝的镯子拿来,给碧云拿着玩儿罢。”

采芹应声,当即飞快回房将那镯子取了来。镯子是雕金琢玉的,不说别的,光是上面一溜七颗绿豆大的红宝石都价值不轻。聂氏吃了一惊,这镯子虽不见得十分稀罕,但拿来打赏一个丫鬟,显然还是份量太重了。余氏将镯子放到她手里,笑道:“九姑娘就烦你照顾照顾了。”

碧云接了这镯子却淡淡笑了笑,说道:“夫人这般厚爱,奴婢怎好意思?”说完将它塞进袖里,弯腰福了一福,退去了。

聂氏望着余氏,余氏冷眼睃她,回到座位上,喝了。茶,道:“邦儿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月桂海棠都没想到琉璃会留在长房侍候老太太,双喜带了消息回来,二人在廊下愣了半日,想到没了主子,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还是双喜老练,当下道:“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们还是负责洒扫和拿饭,我也还是负责姑娘房里的事务,总不能因为主子出了门,丫鬟们便连事都不做了。”

二人深觉有理,当下又起了干劲。得空时替琉璃收拾了几件衣物,趁拿饭时海棠拐到长房送给琉璃。

琉璃彼时正与青裳在侍候老太太吃午饭,何府里只有早晚两顿有儿媳妇侍候婆婆吃饭的规矩,午饭是要丫鬟们侍候的。海棠来时琉璃便跟老太太告了假出来,见了她便道:“怎么是你来了?”海棠眨巴着眼睛:“因为月桂在大厨房拿饭呀。”琉璃顿了顿,便道:“你来也成,你交待给月桂,就说我说的,你们要盯着点双喜,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来悄悄告诉我。”

海棠深深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等她走后琉璃回到厅内,老太太道:“丫鬟们房里没你住的地儿了,青裳拿两床被褥来,晚上你就在我床脚打个地铺。”

看来这是要她寸步不离呀!琉璃不知道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既然这么吩咐,自己也不得不照做。不过在碧云青裳眼里,可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老太太平日只让碧云青裳二人陪睡,如今居然也不让她二人陪了,而改让这位九姑娘来侍候,如果这是惩罚,那实在有点太给她面子了!

琉璃在长房侍候的消息不到半日工夫便传遍了四房妯娌之间。到了晚饭时,琉璃在旁侍奉茶水,梁氏等人看向她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探究,时刻观察着老太太对她有无异样。但老太太从头至尾正眼都未瞧过琉璃,竟比平日里对青裳等人还不吝颜色,便就渐渐释然了几分。

老太太夜里倒是睡得不早,因为老太爷常常忙到夜深才回,虽然分房睡,但总要等到差不离儿的时候才躺下。

头一日竟未等到,老太太戌末精神便有些不济,让琉璃伴着睡下了。

时隔许久又尝上了打地铺陪睡的滋味,琉璃转辗了半日才睡着。

翌日老太太竟然还是只让她侍候着,只字未提要她办什么事,琉璃也只得安心当着丫鬟,并不提什么。只是记着她吩咐过,要她眼手机灵些,也许是个提醒,做起事来便愈发心细。

晚饭后不久,琉璃照旧端着水盆来给老太太洗脚,门外便传来老太爷的长随荣贵的声音。老太太道:“去打帘子。”琉璃走到门边,才撩起竹帘来,一人着着官服就从外进来,正是老太爷。

何老太爷见着琉璃居然在此,也表示惊奇,老太太道:“这丫头言行无状,前两日又冲撞了她四叔母,我索性留她下来管教管教。”老太爷最是听不得人不守规矩,当下也拉下脸道:“正该好好管教!”

琉璃俯首称是,忙下去捧茶。

老太太瞅着老太爷,道:“看你脸色阴沉,莫不是又有什么烦心事?”

老太爷一面让碧云摘着官帽,一面叹道:“朝廷里的事,哪有一天让人清静?”说着走到内里去,让青裳侍候更衣。老太太道:“如今儿女们也大了,撑得起家业了,依我看,你还是早些告退了也罢,省得哪天连老命也丢在户部那些帐本里!”

老太爷接了茶,摇头叹了口气,却不往下说。

上回佛堂里他跟永信聊天时也对于告退一事避而不谈,也不晓得为什么,琉璃想探个究竟,老太太却冲她道:“下去让人去厨房里热碗粥来!多放些山药,少放些米。”

琉璃连忙下去。欲要唤人去大厨房,一想苏姨娘那里不还挂着个程英娘的事么,不如趁机去大厨房摸摸底也成,于是从廊下接了灯笼,自己打着往大厨房去。

大厨房为府里老少爷们备宵夜似已成了习惯,都已界戌正了,厨房里几个婆子正忙得热火朝天。琉璃进来道:“老太爷的山药粥可备了不曾?多放山药少放米。”管灶的一婆子生得细眉细眼儿的,一听是正院里来人,立马笑眯了眼迎上来,一面拿着瓷钵热粥,一面道:“这位姐姐可未曾见过,不知怎么称呼?”

琉璃笑了笑,道:“琉璃。”

婆子不以为意,麻溜儿的把山药切好放进瓷钵里,又拿出两只小碟配上两样老太爷素日吃惯的小菜。打量了琉璃两眼,见她服饰不同一般丫鬟,倒比青裳碧云还略为考究些,便起了奉承之心,从一旁拿起一截肥胖白嫩的菱角来洗净切了片,拿细白瓷的盘子装了递过来道:“这是南边儿才送来的脆菱,姐姐吃着解解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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