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猜作品+++++++++++++++++++++++++++++++++
“小蜗牛对蜗牛小姐说,你的唇上全都印满了我的吻,你的尾巴上全黏上了我的口水,你的两根触须套上了我的真心,你的胸口盛满了我对你永生不变的爱,无论你是隐居在丛林的高树之上,还是藏匿于臭水沟的砖洞里,我都将找到你,并与你在一起。”……顾双城念完这一段,言战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顾双城也满眼笑意的望着她,言战低下头去,和顾双城十指交缠在一起,这两天日头好,顾双城学着在尼泊尔的样子,弄了个圆形的矮榻,两人睡在上面,脚趾抵着脚趾,言战的脑袋埋在顾双城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
这栋老宅子的地下室里全都是发霉的旧书,言战不是爱书之人,但喜欢晒书,小时候她母亲在晴天里最愿意坐在藤椅上指使小言战蹦蹦跳跳的把屋子里的书拿到院子里晒一晒,小言战由此喜欢上晒书这项小憩活动。瞧见了不?矮塌四周那些泛着黑湿之色的书籍,全都是言战趁顾双城出去买水果的间隙,自己个儿猫着腰从地下室里搬出来再平铺晒好的。
顾双城拎着一篮子水果,移开高栅栏走进来的时候,但见在一片扉页翻飞的白色中央,言战正半跪着在翻一本被老鼠啃了几口的小书,由此言战便招招手让她过来,俩人拖鞋、除袜,后上了榻,言战裹在毛茸茸的厚被子里,听顾双城念这本书里的故事。
“继续念。”
“这几页被老鼠啃坏了。看不清字。”顾双城无奈的说。
言战把书拿过来一瞧,果然是这样,她的手指在那些老鼠啃噬的地方拂过去,歪歪扭扭的凹处还散发出一种怪味,顾双城连忙把书扯过来,说:“老鼠尿的味道,好闻么?”
言战立刻捏住鼻子,问:“这本书是谁写的?”
“你喜欢这个小蜗牛和蜗牛小姐的故事?”
“嗯。”言战点点头,顾双城摇头道:“我觉得这个故事写得太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写得很好。”
顾双城继续摇头,她翻到这本小说的第一页,“这本书的作者叫半步猜。”
“嗯?”言战凑过去瞧了一眼,“是笔名?”
“大概是。”顾双城又翻了一页,说:“这个叫半步猜的作者已经过世了。”
“……”顾双城大致看了一下这本书的序,“半步猜生前性格孤僻,胆小怕生,长期居住在一幢危楼的小房间里,很少出门,体弱多病,有一天,这幢楼倒了,她就意外过世了。这里面说,她还写过一本涉及恋|童|癖的小说,不过已经禁止出版了。”
“真遗憾。我以为她很年轻呢。”
“她过世的时候确实很年轻,也就二十四岁。”
言战裹紧被子,“等回到市里,我得找找出版社的朋友,帮她再出版她的作品,我觉得很有意思。”
“还要继续读这个故事吗?”
“不用了,中间全都没了,我不要只有首尾的故事。”言战闭上眼睛,靠在顾双城的肩头,两人皆是抬眼望向群山环抱的枯黄叶海。
一阵向阳的暖风吹过来,这连绵无尽的落叶之海全都卷入眼前,十几片不规则的落叶飘落到矮榻上,顾双城拾起一片落叶,握在掌心里,再松开手时,那片落叶化为无数个碎片,手一扬起来,碎末儿全都随风飘远了。
“姑姑,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是恋|童|癖?”
“为什么这么问?专家应该有界定的科学标准。”言战坐了起来,她也拾起了一片落叶,但不似顾双城那般,她仅仅是将枯萎蜡黄的落叶稳稳当当的捧在手心里。
顾双城盯着言战手心里的那片黄叶子,说道:“那篇序上面说,半步猜这个女人生前没有爱人,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知道她为什么要住在那幢危楼里吗?”
“为什么。”言战低着头,食指拨弄这她手心里的落叶,淡淡的应着。
“危楼旁边是一个小学,她喜欢听孩子们放学的下课铃声,每次孩子们放学了,她都会去那附近的菜市场买菜。”
“为什么?”
“这样她就能看到很多孩子。”
“真是煞费苦心。……听上去有点……”
“有点恶心。”顾双城顺手从一旁的藤架上端起一杯温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言战见状,犹豫的点了点头,抿唇含糊不清的说:“好像是有一点……”
“幸亏她死得早,如果她活到三十岁,不知道会伤害多少小孩子。”
“…………难道一个女人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就说明她是……她是……”提及恋|童|癖这三个字时,言战生硬的哽住,她看向顾双城,最终也还是发不出这三个字来,仿佛这三个字比我爱你更难脱口,“我也口渴了,给我倒一杯水吧?”
“呐,喝吧。”顾双城立即给她倒了半杯水,言战轻轻的扔下落叶,接过水杯,低头又说:“之前克里斯那边的律师,也一口咬定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莫名其妙的就下定论说我是……我是……”
“恋|童|癖。”
“对。这多荒唐可笑。他们事先都不去专家那里咨询吗?”
“你在法庭上是怎么回答的?”克里斯事件里,言战从头至尾都没让顾双城参加,尽管顾双城后来看过录像,但仍旧希望看到言战能在她面前再回答一次。
“咳咳。……”言战侧过头,她的手捏紧水杯,“回答什么?”
“你在法庭上怎么回答的,就怎么回答。”
“可这里不是法庭,也没有辩方律师,法官,还有《圣经》。”言战抿了一口水,“我想那个半步猜只是喜欢小孩子而已,她已经死了,其他人可能为了利益和噱头,在编造她的生活。”
“姑姑,你当时在法庭上到底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了,这里不是法庭。”言战又抿了一口水,她握住顾双城的手,“我们今天在外面呆得时间够久了,回屋吧?”
顾双城也回握住言战的手,低声说:“这里不是法庭,没有控方律师和辩方律师,没有法官,也没有人让你把手放在《圣经》上宣誓。只有你,言战,也只有我,顾双城。”
“…………”
顾双城指着近处阳光笼罩下的林子,“没有人坐在那里看着你,既没有你熟悉的人,比如言家的人,你信任的商业伙伴,或者是我的父母,我的舅舅,也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只有,我和你。”
顾双城又指着远处的山峦脊背,“这座山将你和我与那座荣华无比的城市隔开,当下的这一刻,你与那座城无关了,你不再是城里的那个言战,你只是我顾双城一个人的言战。”
“只有,这里,只有我和你。”
言战咬紧下唇,她皱起眉头,咬着牙根说:“这里不是法庭,我也没必要回答那些无根无据的问题。”
“那倘若,那些问题都变得有根有据呢?”
“你在开什么玩笑?”
“放松点。”
“我没有紧张,只是你为什么突然要问我这种十分无意义的问题呢。”
“……”顾双城吸了一口气,她吻了一下言战的额头,模仿着克里斯的律师的口气问道:“言小姐,在过去这十年间,您有没有对一个小孩子动过感情呢?”
【当然,我对几个小孩子都动过感情,我的侄子言赋,我的侄女言式微……那些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我都付出了很多感情。这个问题很愚蠢。】当时在法庭上,言战是如此回答的。
顾双城问完之后看向言战,言战只是笑着晃了一下神,她点了点顾双城的鼻子,“你想做律师来盘问我?”
“言小姐,您曾经对一个小孩子动过情|欲吗?”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律师疯了。】当时在法庭上,言战是如此回答的。
此时言战的手抚上顾双城的脸庞,她的两瓣唇紧紧的合在一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嘴巴里涌出来,而她绝然不能让那东西无端涌出。
“言小姐,您曾经侵|犯过一个小孩子吗?”
“言小姐,你是恋|童|癖吗?”这最后一问,顾双城换上了自己的语气,她的鼻尖抵着言战的鼻尖,静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言战依旧没有回答,她放下水杯,抱住了顾双城,并像顾双城儿时那样,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言战搂着顾双城,轻轻的抚摸她的后颈。
刚刚还学着律师腔的顾双城这才终于安静下来,她尽量蜷在言战怀里,然而却再也不能像儿时那般整个人窝到言战的怀抱里去。
良久。
言战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
顾双城连忙从她腿上离开,“你哪里不舒服……”顾双城这时再看向她时,言战早已满脸泪痕,缄默的泪水覆住她平日里光彩夺目的面容,打湿了她决断而不容置疑的明眸,亦模糊了她绰约深稳的眉头……言战忽而变成了一个哑巴,她脉脉得望着顾双城,可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顾双城想抱住她,言战摇摇头,她坐到一边去,直接挤掉了那个被她放在矮榻拐角的水杯。
水杯“啪”得一声落在地上,顷刻粉碎。
“我……”顾双城咽下酸涩的眼泪,她揉了揉眼睛,哄着言战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瑞典那边我休学了,我看式微在大学里念书念得那么好,心里想着我念书那么不好,也不善交际,以后该做什么工作呢。律师好像不错。”从容的胡话从嘴里“唱”出来,顾双城笑着看这些胡话冒出来,也笑着看这么不言不语的坐在被子里的言战。
言战看上去有些虚弱。
像是这些问题抽走了某些支撑着她身体的力量,让她的身体在瞬间塌陷下去。
良久。
言战掀开被子,她穿上拖鞋,一步一步的向屋内走去,顾双城看着她的背影,便问:“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
“……”顾双城直接光着脚从哪些旧书上踩过去,她走到言战身后,说:“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你嘴上不问,心里还是会问。我就在你心里,你一问,我便听见了。耳朵清净了,心可清净不了。”言战拉开门,她的手在餐桌上缓慢划过,“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吗?热衷于探寻这种滑稽可笑的问题?”
“放松点。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一点也不紧张。”言战右手颤抖的给她自己倒了一大杯热腾腾的玫瑰花茶,她灌了一口,笑道:“你就不能玩点别的花样?竟然和那些愚蠢的律师问一样的问题!你说得对,这里不是法庭,这座宅子,甚至于这个林子,和这整片地方,只有你我两个人,你大可以问得再露骨一些!”
“你不能生气。你别忘了伤口刚刚合上。”
“别和我提那伤口!什么是恋癖吗?克里斯就是!他竟然对他自己年幼的妹妹做出了那种事!他才是恋|童|癖!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些律师、媒体,包括陪审团和高高在上的法官,都希望能从我这儿看到点乐子吗?”
“言战,别再这么高声说话,你的伤口会裂开。”顾双城走过去,刚下夺下她手中的玫瑰花茶,言战就立刻摔碎了厚厚的玻璃杯,这碎裂声万分浑厚,一点儿也不刺耳,但闷闷得,震得两人的心脏都开始难受。
顾双城后退了一步,“我知道那些人不安好心,但我不是。”
“我不是。”
言战靠在吧台上,她揉了两下太阳穴,“我想我们在这儿住得够久了,我要回市里,我要回言宅。双城,这里很美,我在这儿过得很开心……”
“在你没有完全复原之前,我不会让你回去。”顾双城堵住了她要说的话,言战抬起头来,沉声质疑的问:“这是医生的原话吗?”
“不是,这是我的意思。已经到年底了,你该忙得早已经忙完了,你明年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你要安排后年的工作吗?”
“我回去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掉的地方。”
“唯一漏掉的地方,就是你的身体要检修。”
“你问我……你问我,有没有对一个小孩子产生情|欲?”
“你没有。”顾双城立刻回答道。
言战笑了,说:“你问我,有没有侵犯过一个小孩子?”
“你没有。”顾双城立刻回答道。
言战笑出了声,压着嗓子说:“你问我,我是不是一个……一个……一个恋|童|癖?”
“你不是。”顾双城立刻回答道。
“唔嗯……”言战缓慢的蹲到地上,骤然呜咽了一声,顾双城没有碰她,立刻拿起扫帚把碎玻璃杯扫进垃圾桶。
言战没有哭,只是一声干巴巴的呜咽。
等顾双城清理完碎片,她又抱怨道:“为什么维修师傅还不来?既不能看电视,也不能上网,电话也是坏的。”
“这里在修路,师傅很难过来,我催了好几次。你现在是来养病,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要打电话吗?手机给你?”顾双城把手机递给言战,言战顿了顿,问:“那个作者叫什么来着?”
“半步猜。”
“我要打给出版界的朋友,让他们把她的小说多印几本出来。”
“你真的喜欢她那个小蜗牛和蜗牛小姐的故事?”
“是的。我想知道中间都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天来,这是言战头一次碰手机,她很快拨通了电话,问:“宗佩,我是言战。……”
顾双城紧盯着通话中的言战,她坐在一旁,很快那层层叠叠的细汗就从她的后背和手心里渗出来,顾双城擦了擦额头,言战忽然惊讶的看向顾双城,窃窃的说:“宗佩居然认识半步猜!……”
“哦。”顾双城笑着回答。
那头的宗佩似是说了一堆话,言战眨了眨眼睛,一边点头一边问:“你是说,她那部有关恋|童|癖的小说不能出版是吗?连印都不能印?你有没有原稿?……那部小说叫什么名字?说得是什么故事?……哦,是说一对姑侄……”
顾双城坐在沙发上数秒针,她心慌的觉得——那些流言蜚语已经长出苍蝇的翅膀,从手机里钻出来,“嘤嘤嘤”的飞进言战的耳朵里,它们从言战的耳朵里进去之后就直接飞入言战的脑子里,再从眼睛里、嘴巴里和手心里钻出来,每一只从言战的身体里飞出来的流言蜚语都被言战的鲜血染红了……顾双城望着还在打电话的言战,她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她掀开沾上一点污渍的桌布,一恍然,那些浑身是血的流言蜚语又从桌面上钻出来,它们成群结队的盘旋嘤叫,顾双城得找点事情做,她站起来,握着四方四正的桌布,走到厨房的水龙头下,一打开水龙头,成千上万只流言蜚语就“嗡”得一声从拧开的水龙头里涌出来,它们耀武扬威的在厨房的所有食物上蜇来蜇去。
鲜红的苹果被蜇烂了,挂着露珠的草莓立刻腐蚀成一半,尖溜溜的小柠檬被蜇出了一个孔洞,几只大一点的流言蜚语钻进去,很快就吞噬掉那酸甜可口的果肉,那挂浅紫色的葡萄被蜇成了一个蜂窝,蹲在拐角的火龙果和哈密瓜也被蛰得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深吸一口气,顾双城扔掉桌布,打开厨房的小柜子,从柜子里抽出了一套新桌布,一抖开,她又看到有六只浑身沾满粪便的流言蜚语从柜头上爬过来,它们探头探脑的望着顾双城,比苍蝇大了一倍的脑袋上镶嵌着两只恶臭的鸡眼,顾双城望着它们,它们也望着顾双城。
最终,它们从柜头上爬下来,爬到了顾双城的脚边,顺着她的裤管,开始向她的腿上爬……
“哐当当……”
“噶咔咔……”
“嗑嗒嗑嗒……”
“双城?双城?”言战握住顾双城的手腕,一把拉住了她,顾双城的额头上全是汗,她咽了一口戾气,说:“我……没干什么,你接着打电话吧。”
“我打完了。你这是干什么?”言战弯下腰,捡起来一颗被丢在垃圾桶旁边的小柠檬,说:“这些苹果、葡萄、哈密瓜、火龙果,还有草莓,柠檬,这些,这些,全是你早上刚买的?你全都要扔掉?”
“……”顾双城看向垃圾桶里个个完好无缺的水果,她看向整个干净整洁的厨房,又看向桃木桌子,最后看向一脸不乐意的言战……刚才那么多只流言蜚语都在言战说话的一瞬间消失了!
一口气生生的噎在她嗓子眼,让她说不出话来。
“你出了很多汗,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顾双城睁大眼睛,她抚上言战的脸,言战弯起嘴角,抱住她说:“累了咱们就上楼睡一会儿?”
“……嗯?”言战亲了一下顾双城呆愣的唇,拉起顾双城的手,一边上楼一边说:“我和宗佩说,让她印几本那个作者的书给我,可惜她连原稿都没有,半步猜死后,连原稿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