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县令一把将她抱住,女儿比想像的还要轻还要瘦,抱在手中,轻得吓人,惨白的小脸,紧闭的双眼,眼睫毛长而翘,被泪水打得湿湿的,他一阵心疼。

董老夫人见不得他对庶女好,在后面凉凉地说,“动不动就晕倒,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把戏,果然是小妇养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就这身子,也不是个长寿的,看起来也不好生养,哪个正经人家敢聘为主母。”

赵县令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压制怒火,“岳母,今日府中事多,怕招呼不周,小婿就不多留岳母,让大梅给岳母派个马车,送您回去。”

董老夫人刻薄的脸僵住,董氏扯下她的衣服,今日的事情,是娘太过鲁莽,没有证据,老爷哪里会相信,还不如先按下,找到庆山,再从长计议,横竖自己是嫡母,那死丫头要嫁给何人,最后还要她这个嫡母出面。

母女俩眼神交汇,董老夫人不甘地闭嘴。

赵县令转身时,他怀中的雉娘突然睁开眼,冰冷地看着算计阴狠的母女俩,眼如冷刀,刀刀带刺。

董老夫人大惊,随即怒火中烧,冲上前来,伸手拉扯着赵县令抱着的雉娘,边拉边骂,“你个小贱人,居然敢瞪人,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赵县令大怒,一把将她掀开,“岳母,你今日究竟怎么回事?庆山失踪,与雉娘无半点关系,雉娘体虚身弱,已经晕倒,你还想怎么样?若再要如此,休怪小婿不顾情面。”

他怀中抱着的雉娘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似无声无息一般。

董老夫人又缠上来,要打雉娘,“你别装死,你这个恶毒的小贱人,居然敢瞪我,书才,这死丫头刚才明明瞪我来着,你可不能被她蒙蔽,她这是跟那小妇娘学的,就会耍阴招。”

“来人啊。”赵县令怒道,“将老夫人带下去,送回董家。”

雉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是庶出,也不是其它人可以肆意辱骂的,岳母实在是欺人太甚,睁着眼睛说瞎话,雉娘还晕着,她偏说雉娘对她不敬,他还在,就这样欺辱雉娘,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又要怎样。

婆子丫环看董氏的眼色行事,董氏不发话,都站着不动,赵县令气得发昏,朝前衙高喊,“衙役何在?”

眼见执仗的衙役就要进后院,董氏这才开口地阻止,真让衙役将娘叉出去,她这颜面何存,急忙让曲婆子扶自己的娘回去,董老夫人哪里肯依,死活不肯离去,见女儿频使眼色,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

董氏也惊得不行,这贱丫头是个不叫的狗,面上弱不禁风,骨子里也是个狠的,方才那眼神,跟厉鬼似的。

董老夫人气呼呼地坐上马车,赵县令看也不看董氏一眼,就抱着雉娘回了西屋,巩姨娘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摇摇欲坠。

兰婆子将大夫请来,王大夫诊完后,低声回道,“大人,三小姐本来身子刚好,元气未恢复,近日怕是劳累过度,虚弱不堪,要好好将养一段日子,切不可再受气受累。”

赵县令连连称是,送走大夫,脸色沉了下来。

近傍晚时,外出找人的衙役才回来,整个县城都翻了一遍,烟花巷子都没有放过,往常与董庆山相好的粉头们,说自昨日起,就没有见过他。

赵县令平日里看不上董庆山,董家因为他的缘故,早早便搬到县城居住,在东集那边有个铺子,经营一些杂货,靠着他的关系,日子过得不错。

董庆山游手好闲,自发妻死后一直未娶,整日里出入烟花柳巷,初始时,还爱调戏良家妇女,被他狠狠训斥过,才有所收敛,改为与烟花女子厮混。

此次,也不知又混到哪里,他摆下手,对衙役们道声辛苦,便让他们回去。

他慢慢地踱回后院,董氏陪着笑站在门口相迎,“老爷,我娘自来说话如此,你可别往心里去,她也是找不到庆山,慌了神,才口不择言。”

赵县令不理睬她,他虽未能从小饱读诗书,可也为官几年,一些门道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事有蹊跷,雉娘不可能与董庆山相约,那岳母又肯定孙子是去见雉娘,按推测,就知此事是董氏从中捣鬼,目的就是让雉娘嫁给她的侄子。

雉娘虽是庶出,可自小乖巧若人疼,他再如何昏头,也不可能让她嫁给董庆山那个败类。

他冷冷地斜着董氏,从她身边借过,董氏的手僵在空中,脸色扭曲。

赵县令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董氏是他早年还在乡间务农时所娶,那时候家贫如洗,上有瘫母老父,为了替母治病,年幼的妹妹卖身为奴,可人贱粮贵,妹妹卖身的银子很快花完,他又要干活,还要照顾家中的父母,力不从心,所以一心想娶个能干的媳妇来操持家务。

恰巧临村有一位董大姐,闺名大梅,听说壮比男子,因其生得丑,都年过二十还嫁不出去,他派了媒婆去打听,得知那董家不要彩礼,牙齿一咬,将她娶进门。

董氏果然是干活的好手,自她嫁进来后,除了容貌不太让人满意以外,其它的倒也挑不出错,家里地里的活都能上手,父亲在世时对她很满意,没过两年就生下长子。

慢慢家中境况渐有好转,至少能勉强温饱,几年后,妹妹托人带信回来,还捎来一些银子,日子终于好过起来。

原来妹妹辗转被卖入高门后,她的主子入了祝王府,成为侧妃,全家人都很欢喜,用妹妹捎回来的银子,家中置买田地,渐渐富起来,巩氏就是那时候遇上的。

后来祝王登基,祝王妃早逝,侧妃因育有皇长子,册封为皇后。

妹妹也成为皇后身边的第一女官,特意写信回来让他读书,他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是读书的料,可妹妹言之凿凿,道只要他肯进考场,必能中举,果不其然,他请了夫子,认真识字,竟然一路从府试,院试到乡试,考中举人。

接下来便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他被人举荐成为县丞,然后升为县令。

赵家之所有发家,全部都是妹妹的功劳,他深知自己的底子,若不是妹妹派人从中使计,自己哪里可能中举,连最开始的县试都过不了。

妹妹被皇后娘娘许给寒门进士段士杰为妻,段士杰发妻亡故,留有一子,妹妹嫁过去后,并未生养,见他有三女,提出想将凤娘带到京中。

他欣然同意。

至此,凤娘一直养在京中,这些年,段士杰从一位寒门进士升到太常寺少卿,妹妹曾说过,凤娘天生贵气,自带旺相。

他心下赞同,自从凤娘出生,他才慢慢从乡间走出来,读书识字,从目不识丁的农夫成为一县之父母官,都是凤娘带旺的。

那段家也是自凤娘被妹妹接去后,段士杰一路高升,小小的寒门进士,一无门路,二无靠山,却一步步地当上太常寺少卿。

凤娘深受皇后娘娘喜爱,如今又被封为县主。

自古以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在凤娘的份上,他不可能真将董氏怎么样,不过今日岳母实在是太过份,为表不满,也不能对董氏有好脸色,抬头一看,见董氏还站着东屋门口,他冷着脸拂袖往西屋走去。

走进西屋,雉娘已经醒来,气弱面白地地靠在塌上,巩姨娘坐在塌边上,双眼盈泪,手中端着一碗米粥,米粥稀能见底,米粒都能数清。

他脸一黑,将粥碗抢过来,“这粥是哪里来的。”

“老爷,厨下分给西屋的份例。”

眼下酉时已过,这个时候才能取到饭,还是稀稀拉拉的粥,都能照清人影,巩姨娘眼眶红红的,心疼地看着塌上躺上的女儿。

“父亲,雉娘体弱,虚不受补,这稀米汤倒也合适。”

就是因为体弱,才更要补身子,这么稀的粥,别说是病人,常人也受不了,赵县令端着碗的手捏得死紧。

乌朵“扑咚”一声跪下来,“老爷,也就这两天还有米汤,前些日子,姨娘和三小姐都是在后街买吃食,灶下的婆子说府中太忙,没人替西屋备饭食。”

“你个多嘴的丫头,还不快点出去。”巩姨娘急得站起来,又对赵县令说,“老爷,你莫听这丫头的话,前几日,大姑娘受封县主,府中确实太忙,妾与三姑娘在外面买着吃,也挺好的。”

“叭!”

赵县令将手中的米汤碗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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