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再次静下来,雉娘有些心寒地盯着常远侯,外祖母多年的冤屈,到他的口中只有一句话,若有冤就为她正名。

何其可悲?

巩氏掩面流泪,不敢出声。

雉娘的眼中充满愤怒,难道母娘这些年受的苦都没人在乎吗?还有被逼死的原主,早已魂飞魄散,她的苦又有谁知道,如果没有当年之事,如果常远侯有一个男人的担当,哪里会有后面的悲剧。

“常远侯要如何为她正名,仅仅是恢复她常远侯夫人的名份吗?人已死,生前所受的罪就要一笔勾销吗?”

“那你说还要如何?”

“还要如何?”雉娘气笑,“常远侯是沙场里出来的英雄,当明白好男儿宁愿战死沙场轰轰烈烈,也不愿意缩头缩尾窝囊一生的道理,男人如此,女人虽有些差别,却亦如是,哪怕是穷困潦倒,堂堂正正的活一辈子,也好过背负污名含恨而终,一个人的一生,你说要如何补偿?岂是一句轻飘飘的为她正名就能让死者含笑九泉。”

巩氏呆呆地望着雉娘,头一回发现她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女儿自从寻短见之后,性子就变得强硬许多,或许是死过一回,无所畏惧。

她用袖子擦干眼泪,声音哀切,“常远侯,小女虽然有些无礼,却是实情,妇人的母亲在世时,郁郁寡欢,从不见有欢颜,临终留有遗言,让妇人姓巩,不能改姓,想来无论侯爷想如何补偿,她终是难以瞑目。”

常远侯的身子晃了一下,梅郡主脸色铁青地质问,“你们还想如何?眼下事情未明,她是否被冤枉都未可知,你们还摆起谱来,真是可笑。”

雉娘立马反唇相问,“郡主在害怕什么?怕你正妻地位不保,还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怕半夜冤魂敲门。”

梅郡主昂着头,保持着高傲的样子,“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只是看不怪你们如此逼迫侯爷,陛下你看她,如此无礼,哪里像是有教养的样子,我真为胥家不值,替长孙聘如此的女子,也不怕祸及子孙。”

“郡主究竟是心虚,还是想故伎重演,往臣女的头上泼脏水,公道自在人心,郡主该好好想想自己,莫要以己度人。”

“你…陛下,您要为臣妇做主。”

梅郡主跪下来,祈求祁帝。

雉娘眼含冷光,也跟着跪下来,“陛下,请您为臣女做主。”

祁帝朝她招下手,“小丫头,很有胆量,上前来。”

雉娘半抬头一看,见祁帝正和善地望着她,又低头往前走了两步。

祁帝认真地打量着她,良久,对皇后道,“你看,她长得真像你,永安和太子都不太像你,舜儿眉眼像,其它的也不太像,反倒是她,与你年少时像了个十成十。”

“确实跟臣妾很像,可臣妾却没有她这么有胆气。”

“是啊,朕得得当年,你可是胆小得跟头小鹿一般。”祁帝笑起来,殿中人都松口气,方才的气氛真是太吓人了。

巩氏的手心里都是汗,暗暗担心方才雉娘出言顶撞梅郡主,陛下会不会怪罪,又觉得有些痛快,若是她胆子再大些,她也想好好和那梅郡主分辩一番,帝后的对话虽然平常,她却一字一字地听得认真。

皇后被祁帝说得有些不太自在,也仔细地看着雉娘,对赵氏道,“柳叶,你说,雉娘像不像本宫当年?”

赵氏和凤娘一直低着头,动也未动,见皇后提到她,她低声地道,“回娘娘的话,自然是像的,雉娘像娘娘,也像奴婢的大嫂,说实话,刚开始见到时,都吓了奴婢一跳,还以为又回到当年,奴婢还差点就问她,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

赵氏的语气带着怀念,皇后神色怅然起来,目光幽远,“柳叶说到当年,让本宫想起一些往事,那时候郡主对本宫极为严厉,一日两餐,还不让吃饱,说是要养着身段好嫁人,有回本宫饿得狠,半夜里腹如刀搅,还是柳叶偷偷去灶下,摸到一个冷馒头,我们就着烛火,将它烤热,这才算是垫了肚子,现在想来,本宫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馒头。”

“娘娘,奴婢也是,那时候您体恤奴婢,让奴婢也吃了,虽然现在日子过得好,可奴婢总是会想起那段日子,再苦也是甜的。”

常远侯惭愧地低下头,这些事情他从来都不知道。

梅郡主干巴巴地自责,“都是臣妇的错,那时候臣妇总想着女儿家要养着身段,要不然不好说婆家,对娘娘严苛了些,也算是歪打正着,凑成娘娘和陛下的姻缘。”

皇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接她的话,她尴尬地跪着,陛下也未叫她起身,脸上带着僵硬的笑。

半晌,祁帝摆手,“好了,此事,朕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你们退下吧。”

皇后低声道,“陛下,臣妾想单独和赵夫人说会话,不知可否?”

“准。”

祁帝摆驾离开,殿中人也依次出宫,唯有巩氏母女被留下来,皇后对雉娘露出慈爱的笑意,“琴姑,你让人带着雉娘在御花园中走走,我与赵夫人有些话要说。”

琴嬷嬷让两位宫女将雉娘引出去,然后慢慢地走下宝座,站在巩氏的面前,指指连上的春凳,“坐吧,不必拘谨。”

巩氏迟疑地侧坐着,低头谢恩。

皇后看着她,“你与本宫说说,这些年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巩氏低着头,将这些年的事情一一道来,说到母亲病逝后,她独自生活,后来被方大儒的夫人赶出宅子,流落到渡古,差点被人祸害,得赵书才所救,委身为妾时,皇后已是满脸的悲愤。

诚如雉娘所说,她不相信母亲会看中一位马倌,并与之私通,巩氏应是自己嫡亲的妹妹,她们姐妹二人,本是常远侯府的嫡女,备受宠爱,富贵无忧,却因为当年之事,一个变成庶女,百般被磋磨,另一个为了活下去,只能委身为妾。

她心里明知仇人是谁,却无确凿的证据。

“本宫听说赵书才的原配为人十分恶毒,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巩氏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回娘娘的话,臣妇不敢言苦。”

她一个妾室,哪里敢报怨日子过得苦,董氏为人恶毒,若不是她一直小心谨慎,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皇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苦尽甘来,才是人生真味。”

巩氏一听这话,已泣不成声。

“陛下要彻查当年之事,定会还母亲一个公道,你我是嫡亲姐妹,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尽可来宫中寻本宫,本宫必会为你做主。”

巩氏起身跪下,不停地谢恩。

雉娘被宫人们引到御花园中,她无心观赏花朵,思索着今日之事,慢慢地走着,忽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亭子里,有几个男子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她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未婚夫,身量最为修长,便是在众人之中,那清冷的气质也能让人第一个就注意到他。

正欲回避,就听到有人咦了一声,很快一位紫袍的少年就跑到她的面前,诧异地打量着她。

“这位姑娘好生面生,却长得这般的面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

少年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玉面红唇,眼眸灵动,隐有熟悉之感,雉娘心下一动,屈身行礼,“臣女赵氏雉娘见过二皇子。”

祁舜啧啧出声,围着她转了一圈,“赵雉娘?莫非你就是良川哥哥的未婚妻子,本宫瞧着长得这么眼熟,难怪难怪…”

太子和胥良川以及平晁都走过来,太子打趣道,“想不到能在宫中见到赵三小姐,怪不得孤初见时就觉得你面熟,原来我们还是亲戚。”

他们方才在亭子里,就已经知晓德昌宫发生的事情,此事帝后并未遮掩,很快就传到他们的耳中。

他和皇兄对于此事没有来得及议论,是非曲折却心知肚明。

“良川哥哥可真有福气,找到这么一个有胆有貌的娘子。”他说着,偷偷地从袖子里伸出手,朝雉娘竖个大拇指。

雉娘和他对视一眼,一模一样的眸子,都罩着水气般地笑起来。

胥良川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是表面的那般柔弱,却没想到在皇后宫中,她也敢质问常远侯,常远侯想必有些郁闷吧,他是战场出来的,身上的杀气,便是太子和二皇子见了都躲得远远的,被一个小姑娘问得哑口无言,怕是生平头一遭。

她也在悄悄地打量着自己的未婚夫,在外人眼中,她和胥良川那就是眉来眼去。

平晁也在暗中观察着她,初听胥良川聘她为妻时,他还在心中嘲笑对方肤浅,只重色不重人品,却不想,原本庶出变嫡的小官之女,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

他和凤娘是未婚夫妻,和胥良川以后是连襟,他和太子二皇子是表兄弟,赵雉娘和太子二皇子也算得上是表兄妹。

他们这几人,扯来扯去,都是亲戚。

只是往后,太子是倚重他,还是倚重胥良川就未可知,胥良川已有好几年不常在宫中走动,太子最近却总是召他进宫,明显疏远自己,无非就是因为凤娘。

可陛下赐婚,他又能奈如何?

他隐晦而又复杂地看一眼太子,太子轻咳一声,“孤想起还有些事情,正好皇弟你也来,我们好好商议一番。”

二皇子一步三回头地和太子离开,还不时地朝雉娘挤眼睛,雉娘对他心生好感,不自觉地有亲近之意,莞尔一笑。

胥良川走到花丛旁,她忙收起笑意,低头顺眉地跟上去。

“大公子,方才德昌宫中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吗?”

“嗯,帝后并未避人,常远侯夫妇出宫里脸色太难看,我们都知晓原由,陛下插手,你外祖母定会恢复身份,到时候不知你母亲打算如何?”

“大公子何出此言,若是我母亲认祖归宗,是否不妥?”

胥良川转过身,面对着她,“认仇人为母,若为富贵,倒也无不妥之处。”

大家心知肚明,如果当年常远侯的原配是被人陷害,罪魁祸首只有一个,那便是梅郡主。

雉娘点点头,“我会劝她的。”

她的小脸很严肃,分明是稚嫩的少女,眉宇间却露出世故成熟的表情,有装大人之嫌,让人忍俊不禁。

他扯了一下嘴角,很快就恢复常态,“皇后召见你们时,可有提起过赵燕娘?”

她眉头皱起,他问这个做什么?

“倒是没太注意,我们三姐妹进宫里,皇后有问过一些。”

“记住,若是皇后再问起她,你一定要说多一些,比如说赵燕娘长得极似董氏,不仅相貌像,性子也十分的像。”

“大公子,这又是为何?”

她满脸的疑惑,胥良川凝视着她,“此地不是久谈之处,等日后有机会,我会详细告之。”

御花园中虽有假山花丛,能够遮挡一二,可到底是园子,又在宫中,不远处,宫女们还在候着她,另外旁边的小路上,不时的也有宫女和太监穿行,此处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好,大公子的吩咐,雉娘牢记于心,我出来有一会,算时辰也该回去了。”

胥良川默许,目送她往德昌宫而去。

德昌宫内,皇后已知巩氏母女这些年的日子,目光越发的充满厉色,不经意地望着殿外,就见雉娘回来,眼睛看似赏着花儿,眼角却不停地往这边斜,她会心一笑,朝她招手。

雉娘恭敬地往殿内走来,粉色的衣裙被冬日的风吹得唰唰响,头上的发带也飘在空中,脚步却不慢,透着少女应有的轻快。

“娘娘,您叫我?”

皇后慈爱一笑,对巩氏道,“虽然你受过不少苦,可有这么乖巧的女儿,也算是有所慰藉。”

巩氏低头道,“娘娘说的是,雉娘就是老天爷送给臣妇最好的礼物,若是没有雉娘,恐怕臣妇早已不在人世。”

祁朝律法,育有子女的妾室不得轻易发卖,若没有雉娘,就凭董氏那恶毒的性子,早就趁老爷不注意,将她卖掉。

她这些年活得小心翼翼,就怕董氏下毒手,好在将雉娘拉扯大,如今日子好过起来,总算是拔云见月。

皇后动容,往日凌厉的眉目全都缓和下来,相貌和雉娘更像一些。

她抓着巩氏的手,动情地道,“你记住,以后但凡再有人欺你们,本宫会为你们做主。”

巩氏自是感动得落下泪来,哽咽出声,“谢娘娘。”

雉娘和巩氏一同谢恩,皇后亲自将她们扶起,让人送她们出宫。

巩氏母女一走,她的脸色才沉下来,问身边的琴嬷嬷,“芳姑走了有段日子,算起来应已到达,不知可有音信传来。”

“回娘娘的话,暂时没有,奴婢让人日夜盯着西阁,一有信鸽飞落,立马呈给娘娘。”

“好,这几日盯紧,本宫估摸着,很快就会有消息。”

皇后揉揉眉心,似是十分的疲倦,琴嬷嬷立马上前,双手轻轻地按摩着她的两穴,手法娴熟,皇后的眉头很快舒展开。

“你另派人去告诉翟明远,这么多年,宝珠都未生养,是我们平家欠翟家的,让他娶一门平妻,身份不能太低,要不然别人会嘲笑我们平家以势压人。”

“是,娘娘,奴婢明白。”

皇后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平宝珠的模样,千娇万宠长大的侯府嫡女,吃的用的都是京城中最好的,每每踏足她的小院子,都一副趾高气扬,不屑一顾的样子。

她比平宝珠年长四岁,因为长得娇小瘦弱,常常穿平宝珠不要的衣服。

本来按梅郡主的意思,她的女儿,怎么也要嫁入皇家为正妃,可惜平宝珠生不逢时,还未长成,皇子们都已娶妻,唯有死了正妃的祝王。

祝王平庸,又有庶长女当侧妃,梅郡主哪里舍得让宝贝女儿嫁过来,千挑万选,选中大皇子妃的娘家弟弟,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女儿嫁进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为了储君之位,大皇子下毒谋害二皇子,事发后被先帝幽禁终身,信阳侯翟家虽未有证据表明是同谋,但先帝迁怒,也被夺了爵,回到祖籍。

这么多年,平宝珠未曾生养,翟家因自己是皇后,惧于常远侯府,将平宝珠当菩萨一般地供着,依旧享受着富贵的生活。

想到这里,皇后睁开了眼,对琴嬷嬷道,“本宫现在无碍,让小宫女们侍候吧,你先去忙。”

“是。”

琴嬷嬷对小宫女们使眼色,自己轻轻地出去,立马让人给翟家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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