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话会的事情很快就闹到了皇帝那里,王、谢、夜三家齐聚云台殿,气氛僵滞。
“律王殿下,还请您给臣一个合理的交代。”
夜怀礼此话一出,楚律泽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他本来是寄养在太后宫中的皇子,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楚桑淮登基之后他算是乘上了东风,在京中作威作福了好一阵子,但归根结蒂他仍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所以在面对手握兵权又是一家之长的夜怀礼的诘问时他是敢怒又不敢言的。
退一万步说,当初娶王婉婷本就是太后的意思,他也知道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又见那王婉婷生得娇俏可人就同意了,谁知成亲之后才发现她愚蠢而任性,不但把律王妃闹得鸡飞狗跳,出门在外还总是让他丢尽了颜面,短短半年,他已经对她深恶痛绝。
今天闹出这档子事他是不想来的,可王婉婷毕竟挂着律王妃的头衔,他只能自认倒霉,现在夜怀礼这般咄咄逼人不给他留半点儿面子,越发让他痛恨那个惹祸精,他忍不住暗想,就连皇后都借口动了胎气不露面了,凭什么让他给王婉婷擦屁股?索性借此休了她一了百了,他今后还能落个自在!
思及此,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尔后徐徐道:“王妃行为不端也不是头一次了,本王之前多番劝诫都毫无作用,现在也是无能为力,若夜将军执意让本王给个交代,本王唯有休妻以示公正了。”
话音刚落,王颍冷沉的目光就刺了过来,他心里一怵,连忙别开脸望向上座,假装等待裁决。
汉白玉长阶的尽头,澄金龙椅光耀四座,穿着赤衮金履的楚桑淮斜倚在上,好整以暇地抚着下巴,似乎看戏看得正是兴起。
向来无人敢冒犯的王颍这次因为女儿捅的篓子被迫站在这让人戳脊梁骨,首辅的脸都快丢尽了,而前几天还不惜把侄儿扔出去认罪的谢渊此刻却义正言辞地跑来为侄女讨公道,对着王家使劲开火,至于夜家就更有意思了,已经嫁出去的妹妹受了伤,作为夫君的楚惊澜到现在不见人影,反而是当哥哥的夜怀礼站出来替她撑腰,着实值得玩味。哦,还有个不安分的律王,借此机会想要休妻,重新找寻另一春。
有趣,实在是有趣。
楚桑淮并不想打断他们,可吵了这么久也该说句话了,他扫了眼在场几人的表情,倏尔勾唇一笑:“诸位卿家莫急,此事朕定会秉公处理。”
王颍立刻拱手道:“启禀陛下,小女虽有些刁蛮任性,但出手伤人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兴许是当时发生了一些口角之争,她没有注意周遭环境,一个不小心才打翻了茶壶的,臣会让她向澜王妃及谢姑娘道歉并弥补她们的所有损失,还请皇上给臣和小女一个机会。”
“不小心?”夜怀礼蓦然转头,目光凌厉似剑,直直劈向王颍,“王尚书莫不是当那些在场女眷都是瞎子,看不见你女儿故意逞凶的那一幕?”
王颍眼角微微一抽,皱纹明显深了,透着几分沉怒之色,但语气依旧淡然,甚至有种尽在掌握的张狂意味。
“故意逞凶这个罪名实在太大,夜将军最好先找几个人来作证,否则就是当着皇上的面污蔑皇室宗亲,敢问该当何罪?”
“还需找谁来作证?我侄女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律王妃失礼在先行凶在后,手段歹毒至极,岂是一句不小心就能盖过的?想那澜王妃与她乃是妯娌,她都敢下如此毒手,以后岂不是连皇后娘娘都要小心提防?”
王皇后乃是王坚之女,与王婉婷本就隔了段血缘,谢渊特地把这个揪出来讲可谓是一针见血,不禁离间了王家双雄之间的关系,还戳到了楚桑淮的心坎上,要知道皇后现在可是怀了龙种,今天这场变故已让她动了胎气,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王颍此时恐怕也不敢如此理直气壮地歪曲事实了。
果然,楚桑淮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王颍敏锐地察觉到了,连忙跪下道:“皇上,小女与皇后娘娘素来亲厚,犹如亲姐妹一般,怎会行如此悖逆之事?更何况今日本就是意外,绝非小女的本意啊!”
“本王倒觉得并非如此。”楚律泽悠然开口,先前的顾忌已随着王颍的劣势而消失,“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王尚书袒护女儿已到了颠倒是非的地步,本王也不得不说一说了,王氏进门至今,屡屡趁着本王不在时命家奴折磨府中妾室,手段之毒辣已非常人能忍,真要比起来这泼茶倒算得上是小意思了,要说她本性纯良,本王第一个不信!”
“你——”
王颍何曾被人如此当面奚落过?当下就气得面色青白,目中阴狠之色毕现,似要将楚律泽扒皮拆骨,楚律泽虽惧于他的威势,可一想到今后能获得自由之身还是梗起了脖子,一副与他对抗到底的模样。
夜怀礼自是不屑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斗,从进门至今他一直担心着夜怀央的伤势,只盼能出了这口恶气赶紧回去看她,所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索性往地上一跪,肃声道:“臣恳请皇上还家妹一个公道!”
“臣的侄女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恳请皇上为她做主!”谢渊也跟着跪下了。
楚桑淮沉眼扫过堂下数人,道:“行了,都起来吧。”
王颍不动,又要再次申辩:“皇上,臣……”
“尚书,这次确实是你教女无方了。”楚桑淮改换了称呼,不再称他为舅父,他立时不敢再作声,握紧拳头伏下了身体。
夜怀礼和谢渊各自起身,皆垂目望着光滑如镜的地板,抿唇不语。
“无论是故意还是意外,伤了人总是真的,如若不处罚,旁人倒要说朕偏私了。”楚桑淮顿了顿,鹰目掠过在场众人,隐有探究之意,见他们都没有异样才道,“王氏失德,即日起蠲其封号,贬为庶人,且于庆云寺持斋受戒半年,为皇后祈福。”
言下之意是与律王和离并带发修行,看起来不痛不痒,但对一个世家贵女而言已是毁灭性的打击了。王颍听后仅是沉默了须臾,尔后磕头谢恩,再未多言半个字,毕竟涉及到皇后,若是他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乐意,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夜怀礼显然对这个最终判决不是很满意,但丝毫未曾表露在脸上,做足了礼数便退下了,从云台殿出来后,也不再维持先前的沉稳之色,一路不停地往毓兰殿赶去。
天高云低,朗日斜挂在飞檐上,林荫道中一片疏影盎然,偶尔几声鸟啼,剩下的便是漫长的静寂。
毓兰殿朱门紧闭,门口还立着两个影卫,见到夜怀礼来了都默不作声地侧身让道,显然是事先吩咐过的,夜怀礼也没注意,穿过月洞门直接跨进了卧房,才推开内室的门光线就骤然暗了下来,两侧的竹藤卷帘都只留了一条缝,淡淡的光晕漏进来,隐约照出奶白色纱帐后面坐着的人,手肘轻摇间掀动着阵阵微风。
夜怀礼放轻脚步走过去,才一掀帐,那个蜷成一团睡在珊瑚床上的小人儿就这样出现在眼前,肤白胜雪,乌发散落于枕上,交衬之下显得尤为乖巧可爱,只是眉睫时而轻颤,俨然睡得不好,他再侧目看去,那只布满水泡的胳膊让他瞬间揪紧了心。
该死,真是便宜那个贱人了!
楚惊澜见他一脸怒意强忍,怕他控制不住会吵醒夜怀央,遂把折扇递给了月牙,然后与他一起去了外间。
“先前不是说只被泼到了一点水?怎会伤得如此厉害?”
“要不是谢芸推了她一下,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楚惊澜想起那种可能性就心有余悸,声音止不住地发沉,“央儿说这件事绝非巧合,皇后也在里头插了一脚。”
“皇后?”夜怀礼清冷的面容陡然凌厉起来。
这么说来确实有点蹊跷,皇后本该为王婉婷求情的,或者说掩饰一下,毕竟是她办的茶话会,想要完全遮掩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她号称是动了胎气,脸都没露,显然是想置身事外,若说此事与她毫无干系,那她这么着急撇清自己干什么?
“我去找人查一查。”夜怀礼说着就要走,忽然步履一顿,皱眉看向楚惊澜,“你待在殿里这么久不怕惹人怀疑?”
闻言,楚惊澜露出了苦笑:“无须你说,央儿都把我赶出去好几轮了。”
夜怀礼立刻就明白了,想必他是趁央儿睡着才回来守着她的,思及方才他执扇为她驱热的样子,夜怀礼心里似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但只是一晃而过,转眼他便恢复了以往的淡漠,迈步朝外走去。
深夜,云台殿。
新月一勾,从窗格中洒落点点幽银,隐约映出了床榻的轮廓,旁边垂着的紫绡帐悄然拉开一道缝隙,人影从中步出,曳地长裙如蛇行般缓缓滑过地砖和门槛,最终停在了走廊上。
“御医怎么说?”
“回娘娘的话,御医替澜王妃把了脉,说她并未怀孕。”
“没怀孕?”皇后冷哼,面上浮起一丝薄怒,“去告诉他们,以后收到的密报都给本宫好好过一遍,再出现这种情况就自己摘了眼珠子送来罢!”
宫女似乎抖了下,勉力稳住声线说:“是,奴婢记住了。”
说完,宫女福身准备退下,却又被皇后叫住,不经意朝上方瞄了眼,只见一抹细锐的精光自凤目中闪过,惊得她立时弯下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去查查是何人送的信,另外再派些人手盯着毓兰殿,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禀于本宫。”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