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猎这天,天空出奇地放晴了。似乎每个人都因这难得一见的温暖而格外开怀,草场上处处可闻欢声笑语。几名宫女和太监端着精致的糕点与小食鱼贯走向主帐,里头正坐着皇上与两位嫔妃,还有一个嘟着嘴的俏人儿——自是云霭了。

自从禁足以来,她每天都盼着冬猎的到来,虽不擅骑射,但驾着小马溜出去与樊图远见上一面还是没有问题的。可现下只能乖乖呆在母妃身边,哪也去不了。

定是哥哥跟母妃说了什么!疼爱她如母妃,怎么会在这样好玩的日子里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思及此,她一下下地扯着手绢,心中更是气闷。

不行,她要想个辙离开这!

一旁与皇帝聊天的简妃自然没注意到女儿的鬼心思,眼看皇帝与靳妃聊得眉开眼笑,她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道:“靳妹妹,今天怎么不见老三?”

靳妃瞅了眼心不在焉的云霭,缓声道:“老三约莫在马场打理他的良驹呢。”她目光一转,“溪日,把老三昨儿个落在这的腕套给他送过去。”

“是,娘娘。”

“等等!”云霭忽然站起身,道:“我正好找三哥有点事,就顺路帮娘娘跑一趟吧!父皇,母妃,儿臣一会儿就来。”说罢,给了靳妃一个感激的眼神,便急匆匆地跑出了帐子。

简妃来不及阻止,轻斥道:“这孩子!皇上,您瞧瞧,哪还有个公主样子?”

皇帝捋须笑道:“由得她去吧,孩子们好玩。走,上观景台,朕也想看看皇儿们都准备的如何了。”

“是,臣妾遵命。”

顺理成章溜出来的云霭自然没有去月眠宫拿腕套,而是直接去了马场。远远便闻人声鼎沸,马儿嘶鸣,一片熙然胜景。入口处零散地站着些家眷,燕语莺声,却不是骑装打扮,见了云霭,纷纷过来请安,一枝枝金步摇晃在空中,煞为闪眼。云霭看也未看地摆摆手,径自往马棚去了。

果不其然,幻羽站在马棚外的拐角处,鼻孔扑哧地喷着气,尾巴一甩一甩,颇为可爱。她调皮一笑,沿着青砖石墙悄悄往前蹭,正准备吓兰宁一跳,忽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好奇地躲到内侧竖起了耳朵。

“小宁,恭喜你升迁。”

“多谢,秦大人。”

兰宁似乎不愿多谈,牵马欲走,秦梓阁下意识地伸手拦住,她漠然的一瞥,让他心头顿时凉了半截。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之间暗潮绵延,有种微妙的平衡在刚才一瞬间崩塌了。

终于还是秦梓阁打破了沉默,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水色翠戒,捧到她面前,道:“这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权当贺你升迁,你……收下吧。”

兰宁目光迟缓地看向他掌心,每多一秒,他的手仿佛就沉了三分。

“此物过于贵重,还请大人收回。”

果然。

秦梓阁脸上浮起苦笑,道:“这些年来聚少离多,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留个纪念,不好吗?”

“物是人非事事休,又何必留着旧物徒增困扰?恕我不能从命,告辞了。”兰宁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手臂触及的范围,拽着马绳朝前走去。

秦梓阁想追上去却又犹豫着什么,看着她愈走愈远的倩影,心中一急,便道:“莫非是将军身居高位,嫌我物贱人微?”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看见兰宁僵直了身体,他忽然间丧失了所有力气,只能呆立在原地等着她回头,用更冷漠的言行击溃他。

可他猜错了。

兰宁终究什么也未说,径直离开。

秦梓阁咬咬牙,捏紧了戒指追上去,行到路中间,西边迎来一群高谈阔论的文武大臣,他只顾匆匆而过,不期然间被喊住。

“秦大人,这是往哪儿去?”

大雪初融,水流攒动,银川遍野,玄色的靴子上沾满了透明冰晶,云霁逆光而行来到秦梓阁面前,光晕悉数吞没了棱角,惟剩一对墨玉眼瞳透着锐亮。他腰间别着太渊,肩上挎着弯弓,分明是寻常狩猎人的装扮,却莫名的英气凛然,无法忽视。

秦梓阁身子一顿,心下怅然,知是跑不掉了,只好回身恭敬地道:“下官见过三爷。”

云霁抬手虚扶了他一把,笑容不减,道:“不必多礼。”

“谢三爷,下官……正要往营地而去。”他微微低头,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不安分的眼,可余光里已没了佳人身影。

“那便一同前去吧。”说罢,云霁先迈开了步伐。

秦梓阁还犹豫不前,只听得一人笑吟吟地道:“走吧秦大人,我还等着你同我说些西域趣事呢。”

回头一看,原来是兵部尚书年巡誉,他不禁奇道:“年大人也对此感兴趣?”

“呵呵,老夫一把年纪,已过了那个新鲜劲了,是小女对这些异域风情颇上心,这不,向你讨教几分,好回去交差啊。”

秦梓阁也不再推辞,抱拳道:“讨教不敢,难得令千金求知若渴,咱们边走边谈,请。”

“请。”

一行人慢慢悠悠好容易走远了,云霭才从墙后走出来,眼角眉梢尽是愤懑,差一点忍不住冲了出来。方登青云梯,又恋旧人顾,这秦梓阁,真当人家好欺负不成?下次定叫他尝点苦头!

打定主意,正准备去找兰宁,远处密集的鼓点乍起,震耳欲聋,随后脚下一阵轻颤,似有万马奔腾。云霭心里暗叫不好——巳时已到,狩猎开始了。她随便挑了匹马,跃骑扬鞭,飞驰而去。

岐山下的猎场占地广褒、草木茂盛,有许多珍奇异兽出没,辟为皇家猎场之后,修养生息了三年,此次是首次开放,想当然尔猎物丰盛,惹得众人跃跃欲试,就连皇上也慷慨激昂地许下了重赏——最骁勇的猎手将得到他的宝弓!

这无疑代表了最高的荣耀,此话一出,象是一把烈火投在了干柴上,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的火苗。比起剑拔弩张的大臣们来,几个皇子皆一派云淡风轻,云霄甚至陪着皇上品茗赏景,连马也没备。

倒是女将们不遑多让,上官觅一时兴起,轻扯缰绳撞了下身旁的马儿,嫣然笑道:“夫君,不如我们比试一场?”

云霖傲然扬眉,乐道:“为夫何曾输过你?”

“哼。”尽管不太服气,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上官觅嗔了他一眼,打消了念头。扭过身子,目光不经意掠过兰宁,又有了主意,便道:“兰将军,他们男人仗着天生蛮力甚是欺人,不如咱们切磋切磋?”

“如何切磋?”兰宁并没推拒,倒教樊图远暗暗吃惊。

“不论数目,只论珍稀,你意下如何?”

“好。”

两人不再赘言,时辰一到,挥鞭声马蹄声声声入耳,数十匹良驹四散开来,箭一般射向了猎场,眨眼不见了踪影。兰宁和樊图远没有随人潮走,寻了另外的方向,曲径自通幽,慢往山而去。

林深寂寂,阳光渗透枝叶的缝隙,湿润的泥土染上了金妆,斑斑点点,纵横交错。偶尔一只小鹿或兔子被嗒嗒的马蹄声惊扰,飞快的窜过葱葱绿荫,稍大的小兽往往蹲在原地,瞪着圆圆的大眼,不愿跑也不敢上前,待人走过了,也不去追,骚骚颈子,自己玩去了。

常年征战在外的兰宁,箭对准的不是靶子就是敌人,打猎还是头一回。它们的灵动自然,给予兰宁无限的新鲜感,象是踩在心头最软的那一处,欢喜跳跃,恬然自得,让她无法狠下心伤害它们。

“舍不得动手?”樊图远忙着盘弓搭箭,空里瞅了眼兰宁。

她没回答,转而道:“霭儿怎么没跟着你?”

“那个娇蛮公主,离我越远越好。”樊图远翻身下马,熟练地拔掉箭矢,将猎物挂上坐骑,“你以后也少管她的事。”

兰宁微微沉吟,道:“知道了。”

“对了,黑衣人可有踪迹?”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但我觉得目标不像是皇上。”

樊图远手里动作一顿,“为何?”

“直觉罢了。”

说完,兰宁一抖缰绳加速前进,马儿小跑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躁动不安地甩着尾巴。她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警惕地望向四周,似乎有细微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她同樊图远对视一眼,两人陆续下马,抽出宝剑拨开草丛,地上赫然躺着一只绣花鞋。他们心中疑虑重重,无声无息地跨过去,继续往前挪。

突然,侧方冒出女子的尖叫,樊图远定睛一看,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瞎子正快速地朝声音来源移动,他毫不犹豫,弓开满月,舍矢如破,动作一气呵成,正中头部。黑瞎子身形猛地一顿,摇晃了几下,“咚”地应声倒下。

危机解除,他们顷刻间跑向侧方,劈开层层障碍,女子惊惶失措的娇容映入眼帘,俩人不约而同地叫道:“云霭?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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