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和玉竹皆一脸错愕,大白天的,点什么蜡烛?
还没等她们想明白,一抬头郡主已经走了好几步远了,两人忙按捺下心中的不解,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回了房间,溶月将那张单子掏出来放在书案上。
太侯夫人许氏不愧出身士族大家,嫁妆清单都长长一列,在单子最后老侯爷的签名后面,却突兀地留了一大片空白。
云苓将桌上的紫铜鹤顶蟠枝烛台点亮,拿到她面前,“郡主,您要点烛火做什么?”
溶月盯着那空白沉吟不语,这里一定有古怪。
她知道赤狄国有一种叫“缁焱”的隐形墨汁,书写完一刻钟之后墨迹便会消失不见,若要阅读,只需将纸张在火上熏烤片刻便能将字迹重新显现出来。“缁焱”制造工艺复杂,为赤狄国皇室御用品,普通人很难有途径得到。
溶月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前世从侯府搜出来的那几封所谓的通敌信件就是用“缁焱”写成的。表面上看只是普通的家书,但是在火上熏烤片刻后,字与字的行距之间就显出出了完全不同的内容。也因为这样,皇上愈发相信了爹通敌的事实,并未多加调查就直接判了爹的罪。
祖父生前很长时间都驻扎在西北与赤狄国的交界处,一定有机会得到“缁焱”。她下定决心,拿起那单子的末端在烛火上不远不近地熏烤起来。
“郡主,您做什么?”云苓惊呼出声,以为她要烧了那单子。很快,她的目光定在渐渐显现出字迹的纸上,惊讶地合不拢嘴。
“郡……郡主。”一旁的玉竹也是目瞪口呆。
等到字迹都浮现上来了,溶月“呼”的一声将烛火吹灭,目光重新落到了单子上面。越往下看,表情就越凝重起来。
这是她祖父老侯爷写给爹的一封信。信中说太侯夫人许氏去得早,他常年在外很多时候顾不到家里,为了防止老夫人偏心亏待于大房,所以特意将太侯夫人的嫁妆列出清单来,交给太姨娘郭氏收着,待爹大婚之后郭氏便会将这个清单交与他核对。
溶月陷入沉思。
太姨娘郭氏,是祖母太侯夫人许氏的远方表妹,育有三老爷沈司南。当年她家中突逢变故,只得只身上京来投奔许氏。许氏去世得早,临走前,恐郭氏在府中的地位尴尬,求老侯爷纳了郭氏为妾。老侯爷去世后,郭氏偏居一隅,在自己的院里设了个佛堂,成日躲在佛堂里吃斋念佛很少踏出过房门,逢年过节也不例外,安静低调得让人几乎都忽视了她的存在。
若不是今天这封信,溶月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这么看来,太姨娘郭氏并未把这张清单交给爹,而曹姨娘不知何故得到了这张清单,但并不知晓上头信的内容,以为只是单纯的嫁妆单子,所以才会爽快地把清单给了她。
这府里,真是人人都有秘密,人人都不简单!
溶月唇边闪过一丝讥讽,前世她那样直白蠢笨的性子,能平安活到十九岁,也算得上是奇迹了。
瞧着溶月眉头紧锁的模样,云苓小心唤道,“郡主,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溶月回过神来,眉目一舒,面色恢复寻常,“明日哥哥是不是休沐?那今日该回来得早一些吧。”
玉竹点点头,将紫铜鹤顶蟠枝烛台放回原处,又打开窗户散了散房中的烛火味。
“走吧,上娘那儿看看去。”溶月复又将清单收入袖中,带着云苓玉竹往娘的清芷院去了。
*
“娘,阿芜来啦!”
远远地听见宝贝女儿的声音,侯夫人身子不便,忙遣了念夏出来迎接。
“郡主,方才夫人还在念叨您呢,可巧您就来了。”念夏脸上带笑从房里转了出来。
娘身边的春夏秋冬四个丫鬟中,念夏年纪最长,伺候娘的时间最长,性子也最沉稳。她今日一袭葱黄绫棉裙,显得干净爽利。
“念夏姐姐,娘身体如何了?”溶月笑嘻嘻道。前世念夏一心一意服侍娘,一直未嫁人,后来娘去世后她才心灰意冷草草找了个人嫁了。这样忠心的女子,当得起自己一声姐姐。
“郡主,您快别这样叫了,真是折煞奴婢了。”念夏惶恐道,心中略带欣慰,郡主自从上次醒来后,好像整个人都懂事不少。这样也好,能让夫人少替郡主操些心。
溶月抿嘴一笑,拉着她进了房里。
“娘!”溶月兴奋地在侯夫人身边坐下,盯着她得肚子饶有兴致道,“小弟弟乖不乖啊?”
侯夫人温柔地点点头,浑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挺好的,不怎么闹腾,不像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快把我给踢散架了。”
溶月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小弟弟出生一定没我这么皮。”又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肚子问道,“上次回来后,有没有再请大夫来检查?”
“请了。大夫说我怀相不错,平常注意不要过于劳累就好了。”
溶月松口气,“娘要记得定时找大夫来看看,济善堂的周大夫擅长妇科,我看请他就不错。”
侯夫人一脸无奈,“阿芜,娘都是怀过一胎的人了,你怎么比娘还紧张。”
溶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垂眸掩下眼中的异色,这一世,她一定会让弟弟平安出生的。
她递了个眼色给云苓,示意她去外面守着,念夏见此,知道她有体己话同侯夫人说,带了其他丫鬟刚准备退下,溶月出声道,“念夏姐姐留下来伺候娘吧,其他人就先退下。”
念夏一怔,知道郡主这是不避讳自己,顿时一阵感动,日后做事愈发妥帖起来。
待房中只剩下她们几人了,溶月掏出那张单子递给侯夫人。
侯夫人狐疑接过,越往下看越是心惊,手禁不住抖了一下。“这……”她抬头惊诧地看向溶月,“我都不知道婆婆留下了这么多东西,更不知道公公还写过这么一封信。”
“娘,您别急,是我们的我们会一样样讨回来的。倒是太姨娘,娘跟她熟吗?”
侯夫人摇摇头,“我也就是嫁进来的那日见过太姨娘一面,后来就再也没见到过她了。这单子既然是给太姨娘的,怎么会落入曹姨娘手中?”
这也是溶月不解的地方。
“夫人,郡主。”念夏听了一会,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轻轻开口道,“奴婢记得,曹姨娘身边伺候的良辰同太姨娘院子里的莲心当初是一起进府的。”
溶月抬目看向她,“你是说……有可能是莲心拿到单子给了良辰,良辰再给了曹姨娘?”
侯夫人沉吟道,“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当务之急是要将嫁妆拿回来再说。”
可是想个什么样的法子呢?房中一时陷入沉默。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云苓的声音响起,“郡主,惜春姐姐说夫人该喝安胎药了。”
“进来吧。”溶月将清单收好,淡淡回道。
一袭青衫的惜春端了托盘进来了,柔声道,“夫人,该吃药了。”
侯夫人接过药碗,缓缓喝了下去。
溶月看着她喝完,突然想起一事,扭头看向念夏,“对了,今日哥哥下学比较早,念夏姐姐去前头候着,等他回来了让他直接过来吧。”嫁妆的事还是跟哥哥商量一下比较好。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一声细小的磕碰声,循声看去,是惜春将药碗放下时手一抖,勺子和碗沿碰撞发出的声音。
见溶月看来,她垂了眉眼,柔声道,“念夏姐姐还要伺候夫人,不如还是奴婢去前面等着大少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