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宋嘉宁跟着郭骁回了淑妃的长春宫,刚跨进第一道门,暖阁里便传来端慧公主低低的哭声:“外祖母,表哥欺负人,嘉宁表姐长得胖,我开玩笑说了句,表哥就说我是村妇,还当着三哥四哥的面叫我殿下,不要我这个表妹了……”

外孙女哭得可怜兮兮,太夫人只觉得好笑,搂着人哄道:“胡说什么,你表哥最疼的就是你这个表妹……”

端慧公主埋在太夫人怀里,呜呜哭:“才不是,他对外人都比我好!”

太夫人皱了下眉,暗暗抬眼,就见林氏早已离开座位,低头站在淑妃面前,正在替女儿赔罪,脸庞泛白,神色还算镇定,没有失了分寸。太夫人很满意,倘若林氏因为这点小事便方寸大乱,那国公夫人的位置,还真不适合她。

门外,宋嘉宁慌了,端慧公主嘴里抱怨着郭骁,可郭骁是因为她才训斥端慧公主的,太夫人、淑妃会不会责罚她?回想前世端慧公主对她的跪罚,宋嘉宁只觉得膝盖隐隐作痛,额头脸上都开始冒冷汗。

郭骁既气端慧公主的不懂事,看到继妹这胆小如鼠的模样,莫名也窜起一股火,不想管她,又怕一会儿进去了继妹做出更丢郭家脸面的举动,便低声问:“你有犯错吗?”

宋嘉宁小脸惨白惨白的,只有进过宫才能真正明白皇家与平民的差距,人家要你跪,你再委屈也只能受着。听到郭骁的问题,宋嘉宁想了又想,更委屈了,明明是端慧公主先嘲笑她胖如猪的,她还没哭,端慧公主哭什么?

她耷拉着脑袋,摇摇头。

“既然没犯错,那就不用怕。”看着她的脑袋瓜,郭骁最终还是没有摸她脑袋,率先迈了进去。宋嘉宁跟在后面,飞快扫了一眼,看见母亲背对她朝淑妃赔罪的纤细身影,宋嘉宁眼睛一酸,泪水涌了上来。是她连累母亲了……

“嘉宁,还不过来给公主赔罪。”林氏也看到了女儿,眼底藏着担忧,面上却厉声斥道。

宋嘉宁毫不犹豫地走到太夫人身边,为了快点让端慧公主消气,为了让淑妃看到她的诚意而别迁怒母亲,宋嘉宁扑通就跪下了,“咚”的一声磕了个头,额头触地道:“公主,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别哭了。”

偌大的暖阁,她小小的跪在那里,震惊了所有人。

其实太夫人与淑妃都知道,最先挑衅的肯定是端慧公主,太夫人根本就没有怪宋嘉宁。淑妃虽然清楚宋嘉宁没错,但女儿因宋嘉宁受了委屈,她还是想简单提醒一下林氏母女的,却没料到宋嘉宁这个平民出身的孩子竟然吓破了胆,一下了行了这么大的礼。

淑妃突然一点都不气了,一对儿低贱到骨子里的寡妇母女,不值得她计较。

“这孩子,姐妹间拌拌嘴都是常事,姑母又没怪你,哪至于这样?”淑妃震惊地道,示意亲侄女去扶妹妹。庭芳早就心疼了,忙快步走到宋嘉宁身边,弯腰将人扶了起来。宋嘉宁听到淑妃的话,放了一半的心,却依然忐忑地看着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毕竟才九岁,习惯了宫女太监们的跪拜,却没被官员家的闺秀们磕头过,宋嘉宁这么怕她,端慧公主也不生气了,擦擦眼泪,绷着脸倨傲道:“好吧,这次我先原谅你,你以后别再气我了。”

宋嘉宁连忙保证。

端慧公主破涕为笑,红着眼圈看向表哥,却见郭骁薄唇紧抿,脸色铁青,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样子。端慧公主顿时笑不出来了,却也想不通她又做错了什么,宋嘉宁自己愿意跪的,与她何干?

低着头,端慧公主躲到母亲身边去了,默默地不安。

淑妃抱着女儿,故作严肃地告诫道:“嘉宁是你表姐,表姐不欺负你,你也不许欺负表姐,让我知道,罚你再也不许出宫。”

端慧公主撒娇地钻到母亲怀里。

林氏强颜欢笑:“都是嘉宁不懂事,娘娘就别怪公主了。”

淑妃自责道:“嫂子不用安慰我,是我把端慧宠坏了……”

太夫人及时当和事老,气氛缓和了,她笑道:“不早了,娘娘好好哄哄公主,我们先告退了。”

淑妃亲自将母亲一行人送出长春宫。

出宫的路上,林氏很想牵着女儿,但那不合规矩,婆母在身边,她得先做一个孝敬的儿媳妇,寸步不离婆母。庭芳温柔,早早就把妹妹的小胖手抓到了手里,宫中不便说话,她就替妹妹暖手。因为后怕,宋嘉宁手是凉的,被温柔姐姐暖了一路,彻底走出宫门后,宋嘉宁也终于不怕了。

郭伯言被宣德帝绊住了,派人来传话,叫娘几个先回府。

林氏扶太夫人上车,转身见女儿与庭芳牵着手,胖乎乎的脸蛋恢复了红润,林氏目光温柔下来,感激地看庭芳一眼,上了她的马车。长辈们都上去了,庭芳这才牵着妹妹走向她们那辆,让妹妹先上,并亲手扶妹妹。

“谢谢姐姐。”宋嘉宁甜甜地道。

庭芳柔柔笑,郭骁站在一侧,单手放在背后,看着被妹妹握住的那只小胖手,他食指动了动,却只能扶亲妹妹上车。两个小姑娘都坐好了,丫鬟放下车帘的那瞬间,郭骁看见妹妹将宋嘉宁搂到怀里,宋嘉宁只露出半边肉嘟嘟的脸蛋。

回府路上,知晓了来龙去脉,庭芳柔声安慰妹妹:“端慧是公主,脾气比一般人大,安安以后尽量别招惹她吧。”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办法,人家是公主,她这个表姐都没资格像管教自家妹妹那样劝阻。

宋嘉宁靠着姐姐,乖乖点头,水汪汪的杏眼呆呆地对着晃动的窗帘发怔。进了一次宫,莫名其妙得罪了端慧公主,还在未来皇上那留下了癞蛤.蟆的坏印象,如果可以,这辈子宋嘉宁都不想再进宫了。

回了国公府,太夫人叫郭骁、庭芳先散,单独将林氏、宋嘉宁带回了她的畅心院。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林氏看看女儿,主动对婆母道:“母亲,是我没管教好嘉宁……”

太夫人摆摆手,制止了儿媳妇的自责,然后将宋嘉宁叫到身边,拉着孙女的小胖手,慈爱地道:“安安啊,你把宫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祖母听,实话实说,谁都不用顾忌,放心,祖母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糊涂呢。”

老人家太和蔼,宋嘉宁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了起来。

太夫人拍拍她的小手,疑惑道:“这么说来,安安没错啊,那你为何要给公主下跪?”

宋嘉宁一下子就哭了,豆大的泪疙瘩往下掉,她也不想跪,可……

“我怕公主罚我。”低着脑袋,宋嘉宁眼泪越来越多,将前世被罚跪的委屈也哭了出来。

林氏心酸地偏过头,努力憋着泪。为了给女儿撑腰,她用性命威胁跟郭伯言要了正妻的名分,却没料到,女儿与国公府的兄妹相处融洽,受的第一次委屈竟然来自宫中。那可是公主,她再心疼,都束手无策。

娘俩都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太夫人好笑又无奈,卑微惯了的平民一步登天,有的适应呢。

林氏做的还不错,太夫人一边替宋嘉宁擦泪一边语重心长地道:“接下来的话,祖母只说一次,安安记在心里,别对任何人讲,姐姐也不行。”

宋嘉宁茫然地抬起头。

小丫头睫毛上挂着泪,着实惹人怜爱,太夫人完全能理解长孙对继妹的维护,一个又乖又漂亮的妹妹,谁不喜欢呢?抹掉宋嘉宁脸上新落的泪珠,太夫人低声道:“安安现在姓郭,是国公府的四姑娘,别说你没犯错,就算你言语冲撞了公主,只要不是太过分,你都不用向她下跪磕头。安安你记住,现在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咱们郭家姑娘的体面,不能再把自己当宋家姑娘看了,知道吗?你不能,别人也不能,除非她想得罪咱们郭家。”

她必须纠正这个孙女骨子里的卑怯,今日都是自家人,跪也就跪了,跪公主不算太丢人,若他日别的官员之女欺负孙女,孙女一害怕就下跪或是没错也认错,那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宋嘉宁呆住了。

郭伯言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宋嘉宁没放在心上,觉得郭伯言只是随口说说,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她做不到真把自己当郭家嫡出姑娘看,但现在,太夫人也这么说了。郭伯言可能想哄母亲开心,太夫人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难道说,她真的可以……

小丫头面露迷茫,太夫人鼓励地点点头,扶着孙女肩膀道:“以后要昂首挺胸,摆出国公府四姑娘的气势来,就算闯了祸,还有你父亲扛着呢。”娇娇憨憨的胖丫头,能闯什么祸,换成三房的云芳孙女,太夫人肯定不会这么说。胆小的要鼓励,骄纵的得压着。

宋嘉宁用力点头,真的明白了。

太夫人欣慰笑,松开孙女,对林氏道:“好了,你们娘俩回去说贴己话吧。”

林氏由衷地感激婆母,郑重行了一个大礼,牵着女儿走了。

该问的太夫人都问了,女儿的委屈已经得到足够的安抚,进了内室,看着女儿肉嘟嘟的小脸,林氏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女儿没错,错在她这个母亲,遇见郭伯言之前,她整日怀念亡夫疏忽了女儿,改嫁郭伯言后,她总是担心女儿被国公府的公子姑娘们欺负,防着这个观察那个,却没想到女儿的教养。

事到如今,她可以不约束女儿的饭量,但言行举止气度涵养,都得抓紧了。

“太夫人的意思,安安明白了吗?”林氏轻声问。

宋嘉宁点头,不好意思地道:“娘,以后就算端慧公主生气,我也不跪了,您别担心。”

林氏嗯了声,话题一转,正色道:“明天开始,你去跟岑嬷嬷学规矩,不能再小家子气了。”

宋嘉宁只是贪吃,并不是很懒,继续点头。

娘俩正聊着,郭伯言回来了,出宫前他去了一趟长春宫,听外甥女委屈哒哒地告了儿子一状。得知继女在林氏房里,郭伯言没让丫鬟们通传,退回前院书房,命人传世子。

郭骁很快就到。

郭伯言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身为兄长,你维护嘉宁是应该的,这点没错,但你明知端慧的脾气,为何还刺.激她?到头来还不是算在嘉宁头上了?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将来如何放心让你去办朝廷大事?”

一个继妹一个表妹,两个都哄一哄,很难吗?非要把事情闹大。

郭骁垂眸道:“儿子知错了。”

郭伯言盯着儿子,冷哼一声,知错,他怎么没看出来?

“寻个新鲜玩意送进宫,哄好你表妹。”外甥女开心了,才能忘了这段不快,才能不记恨嘉宁。

郭骁告辞:“儿子马上去办。”

训完儿子,郭伯言随手捞起一卷闲书,看了两刻钟,再次去了后院。

宋嘉宁已经走了,林氏心事重重地坐在窗边,听到外面的动静,忙迎了出去,对上郭伯言冷峻的脸庞,林氏登时心虚了。今日这事,女儿确实没错,但最后的结果,女儿气哭了端慧公主,又丢了郭家的体面,郭伯言会不会……

新婚三日,这是郭伯言第一次在林氏脸上看到惧怕、客气、羞臊之外的情绪。

他心中暗爽,肃容道:“宫里的事,我听人说了。”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紧张道:“国公爷,都怪我,我……”

话未说完,红唇突然被他手指按住,指腹粗粝,有明显的茧子。林氏失语,清澈的杏眼慌乱地望着他,郭伯言笑了,如冰雪初融,食指在她柔.软唇瓣上流连片刻,才放下手道:“端慧刁蛮,让你们娘俩受委屈了。”

没有责怪,只有安抚,在亲妹妹亲外甥女与续弦继女之间,这个男人,选择公允行事。

林氏心安了,与郭伯言对视片刻,她低下头,轻声道谢,顺带替端慧公主说了几句话。

“真贤淑。”郭伯言笑着落座,目光不离娇妻。

林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边倒茶一边商量正事:“国公爷,我想请岑嬷嬷教教嘉宁,您看行吗?”

郭伯言看着她细白如玉的小手,心不在焉道:“应该的,你不提,我也要跟你说。”

他能想到这点,说明他真的在意女儿,林氏心里一暖,声音都柔了几分,玉手托着茶碗,迈着细碎的步子稳稳送到郭伯言面前。

郭伯言一手接茶,一手攥住她欲缩回的手,目光如火,烧红了林氏的脸。

郭伯言喉头滚动,茶也不喝了,一把将美人拉到腿上抱着,急去吃她口中甘甜。

两刻钟后,外间候着的秋月、采薇,惊闻一声娇脆莺啼,伴随着惹人遐思的桌椅挪动声。二女互视一眼,脸都红了,放轻脚步退出堂屋,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到。那为何脸红?日头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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