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垂拱殿里正在进行如何接待北燕使节的紧急朝议。

这种场合,照旧是大臣对喷唾沫星子,各执己见不肯相让。往日,执掌户部,一手捏着朝廷钱袋子的越老太爷那也是捋袖子与人针锋相对的中坚,可今天他却始终心不在焉,不但不理会之前的拳下败将兵部尚书叶广汉挑衅,甚至根本就没怎么吭声。

到最后,就连皇帝也忍不住问道:“越老爱卿,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这句话引来了不少赞同。

是啊,要不是人不舒服,这个每天不和人斗个死去活来的老头子,怎么会这么安静?

“人老了,修身养性才好。”越老太爷打了个哈哈,仿佛没看到一堆鄙视的眼神,笑容可掬地说,“其实是今天老臣那小孙儿借着长公主的地盘,邀了一群小伙伴过生日,老臣一会要请个假过去陪陪孙子。为免到时候带一肚子气过去,这会儿先养精蓄锐,不和诸位争了。”

兵部尚书叶广汉差点想吐血。那天晚上你揍我那一拳的时候,怎么不说修身养性?

现在为了个小孙子就开始装聋作哑,我信你才有鬼!

肯定有名堂!

这是叶广汉在内所有官员,乃至于皇帝的心声。偏巧就在这时候,皇帝身边的内侍都知陈五两轻轻咳嗽一声,随即低声说道:“皇上,越老大人说的确有其事。奴婢听说,之前英王殿下从冯贵妃那出来,嚷嚷着备马去长公主府。有人问去干什么,他说是朋友过生日。”

此时,轮到越老太爷一张脸阴了。

屁的朋友,越千秋躲那小胖子还来不及呢!

皇帝深知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发现一大堆朝臣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自己身上,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继而就一本正经地说:“朕突然想起好久没去过皇妹那儿了,既是今天越老爱卿去给孙儿过生日,朕便同去凑个热闹。”

话音刚落,就只听阶下传来叶广汉的一声冷笑:“皇上如果能允准,臣也想去凑个热闹。”

“你去干什么?”越老太爷斜睨了叶广汉一眼,“你这样子,吓跑了小孩子还差不多!再说,我孙儿过生日,你上门吃白食?”

叶广汉气得吹胡子瞪眼:“敢情你觉得我一份给小孩子的贺礼都出不起?”

越老太爷理直气壮地冷笑道:“很有可能!”

“好了好了!”皇帝不得不打哈哈出来做和事佬,“诸位爱卿都是来上朝的,未必就带着适合送小孩子的东西。若是想一同去凑个热闹,朕让陈五两去多挑几份贺礼就是。”

这一次,越老太爷却笑容可掬地举手一揖说:“那臣就代小孙儿,谢过皇上这份厚意了。”

老狐狸,这种便宜也要占!

心里这么骂,可叶广汉之外,在场的人就没人说不去的。哪怕是之前在越千秋拜师宴上吃了大亏,如今还在焦头烂额的刑部尚书吴仁愿,也咬咬牙说要同行。每一个人都觉得,在皇帝也跟着越太昌跑去长公主府的情况下,若是不跟去,说不定就被那老狐狸给算计了。

这么多大臣,却没有一个人劝阻皇帝不要微服出游。吴朝历代皇帝都是喜欢跑大臣家串门的人,当朝天子即位四十年来,更是有头有脸的官员家里都去过,更何况长公主府?

然而,等到了长公主府的水云天,跟皇帝过来的一群高官大佬中,其中那些当初曾经历过越府拜师宴的官员,此时再一次见证越千秋挤兑吴仁愿,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暗自扶额。

果然如此,又是老吴倒霉!

而看到小孙子再次对准吴仁愿火力全开,越老太爷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他真是眼光好,出门散心却捡到这么个宝贝,不是他夸口,给谁养都比不上给他养!

皇帝则是有些愕然。上次在皇宫,欺负他宝贝儿子的是外甥严诩,至于越千秋,从任贵仪以下,人人都能见证,小家伙是拼命拦着严诩的。至于小家伙说把人丢屋檐上凉快去这种话,想来也只是为了让严诩消消气,那一会丢人一会拽人的戏码,显然是严诩自己的主意。

更何况,在他请了越太昌和东阳长公主到了垂拱殿之后,越千秋虽说被越老太爷拿来和李易铭打擂台,可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头的话,在他眼里,那也就是个有些机敏的小孩子而已。

现在看来,他真是大错特错了,有几个小孩子能无惧于吴仁愿这样位高权重的高官?

别说这些大人一个个面色各异,就连之前对越千秋骨子里并不服气的李易铭,这会儿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他是脾气暴躁,动辄鞭笞人玩儿,但小胖子也是跟着冯贵妃认过人的,深知哪些人惹得起,哪些人惹不起。

这其中,刑部尚书吴仁愿,那是冯贵妃三令五申让他远离的人。

据冯贵妃说,那个没人缘六亲不认,心狠手辣,江湖人士十个里头有九个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奈何吴仁愿手中牢牢握着刑部总捕司那些爪牙,故而前赴后继的刺客不知死了多少。

于是,看着越千秋大展神威,他忍不住大为惊叹道:“千秋居然这么厉害!”

越秀一刚刚不情不愿地被拉来陪李易铭下飞禽棋,心里一直挺郁闷的,可此时听到这小胖子居然也惊叹,他不由得撇撇嘴道:“我九叔厉害的时候多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对面那小胖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还有什么,快给我说说?”

越秀一暗道不好,自己嘴太快了,可就在这时候,解围的人终于来了。

就只见越千秋挺身而出后,刚刚还陪在一行老大人身后的严诩气急败坏地快步冲上前来,直接往越千秋身前一挡,正对着吴仁愿喝道:“吴尚书,你堂堂刑部尚书,会不会说话,我玄刀堂招你惹你了,居然要被你安上一个余孽的名头!”

吴仁愿已经两次领教过严诩和越千秋这师徒俩的棘手,再加上他如今本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危局,按照道理根本不应该继续树敌。可此时此刻,他那眼睛却死死盯着严诩和越千秋身后的周霁月,至于刘方圆,那都被他暂时选择性忽略了过去。

“看在长公主的份上,玄刀堂的事,我今天不计较,但此前白莲宗弟子谋反作乱,行刺命官,罪证确凿,就算你们师徒身份不同,也休想庇护!”

越千秋感觉到一双手突然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劲头非常大,仿佛周霁月正借由这股劲道抑制扑上去拼命的冲动。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按在他左肩的那只手,随即轻声说道:“没事的,有我呢,还有师父呢!”

他即便声音再轻,又怎么瞒得过耳聪目明的严诩?

发现小徒弟竟是如此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战斗力,严诩顿时彻底爆发了。

“谋反作乱,行刺命官?我呸,要不是你这乱臣贼子蓄意祸乱我大吴武林,这天下武者怎么会一个个如同丧家之犬?三军较艺怎么会一年不如一年?就连此次北燕使者来金陵,都敢直截了当说大吴武风衰落,不如当年勇猛精进!知道刑部总捕司在外头是什么名号吗?没人缘家养出来的黑狗!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能养出狗腿子的,自己也不是好货!”

那一刻,越千秋很想在师父背后挥舞一杆大旗,大叫师父威武。

不用看他都知道,个性冲动的刘方圆小朋友,现在已经非常激动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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