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突发战事,六郎的婚事也难免受到影响。好在杜侍郎一家都是明理忠君之人,尤其杜小姐,本就是因为六郎英武忠义而倾心,虽然新婚不久丈夫就要出征,心意却未有半分动摇。婚礼前两人不能见面,杜小姐还遣人送来书信,劝六郎以国家为重,婚事礼节可从权,家事自有为妻者分担,战场上不必分心担忧,把六郎感动得差点落泪,连连慨叹“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杨公忙得脚不沾地,各方兵力物资集结,定于七日后出发,也就是六郎婚礼后两天。大娘觉得对杜家有愧,和众妯娌一力包揽,婚礼仍办得隆重热闹,并请了淑妃和燕王亲临将军府观礼,证婚主持,以补杨公不能全程出席之憾,也算是给足了亲家面子。

杨末还没见过这个未来六嫂,听说是位美人,迫不及待想抢在洞房前一睹芳容。大娘安排她和四娘五娘一起在洞房等候,她哪里闲得住,对两位嫂嫂一顿好话说尽,事情丢给她们自己跑去前院看热闹。

新人刚在前堂拜过天地行完合卺之礼,花厅里都是等着却扇看新娘、闹新人的亲眷。杨末后来的被堵在厅外,个头又不高,根本看不清厅里的状况。她瞅着人缝想往里钻,衣带却被人揪住。

她回头一看,笑着招呼:“小外甥,跟我一起进去看新娘子呀。”

扯她衣带的人正是兆言,听到“小外甥”三个字把脸一拉:“怎么好几天没见你进宫来了,我……淑妃很想念你。”

“有很久吗?才四五天吧。”

兆言一滞:“大将军与诸位公子即将出征,淑妃挂念,你时常入宫通报些消息让她安心也好。”

杨末鄙夷地乜他一眼:“淑妃才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心神不宁,她如果想知道肯定比我了解得更多,还用我去通报?”

兆言被她噎得只好说了实话:“那你整天都在忙什么?我一个人很无聊啊!”

杨末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准备偷溜跟七郎随军的事。“我六哥要娶亲,父兄即将出征,我当然忙啊,难道放着这些事不管还一天到晚跟你混在一起?”

兆言还想说什么,这时花厅另一头传来一阵喧闹声。杨末踮起脚尖一看,新郎新娘已一前一后牵巾相携走入花厅,被厅内的亲眷团团围住,尤以七郎等人闹得最欢。新娘手执纨扇遮面,围观人群纷纷起哄,要她赶紧把扇子拿下来。

杨末哪还有心思跟兆言说话,拉着他就凭蛮力往厅中挤。

新娘含羞带怯,缓缓放下手中纨扇。六郎也被众人闹得面皮发红,只握紧手中的同心绸结,站在新娘四五尺外不好意思上前。反倒是七郎等人没皮没脸,一拥而上去争看新嫂嫂芳容。

新娘撤开遮面纨扇,正好与七郎打个照面。七郎本是嬉皮笑脸,一看她容貌,顿时呆了。

两兄弟相貌如出一辙,新娘乍一见他,以为是六郎,又觉得好像不对,试探地唤了一声:“六郎?”

身后掌声鹊起,纷纷称赞新娘貌美。亲眷们拉开呆若木鸡的七郎,把六郎推上去:“那是小叔,这才是你夫郎!”

新娘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七郎,转回去与六郎对视,二人脉脉含情,看得众人又是一阵欢闹。

杨末挤在人群外只看得几眼,意犹未尽道:“没想到六嫂长得这么美,六哥那个榆木疙瘩,怎么会有如此艳福!”转头见兆言兴致缺缺地站在人群之后,不为所动,问他:“你个头这么矮,是不是看不见?要不要我抱你起来看?”

兆言恼怒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还抱起来看!”

杨末不怀好意地打量他:“是是是,燕王殿下是大人了,都快要纳妃娶老婆了呢!”

一说到这是兆言就生气,把头扭向一边。

杨末凑近他问:“听说六嫂的同母妹妹也在此次重阳诗会邀请的娇客名单之中,六嫂如此美貌,她妹妹想必也是个美人坯子,殿下你的艳福也不浅嘛!对了,不知今日女客中是否就有那位杜小姐?刚刚我看到六嫂身边有几名少女陪着,说不定就在其中。快来快来,我蹲下你踩着我膝盖,趁现在先认一认!”

她还当真半蹲下身,拍拍自己大腿要兆言站上来。兆言气郁难言,脸色泛青,恨恨地一甩袖转身走了。

杨末看着他气鼓鼓一步一顿的背影,自语道:“这小屁孩,脾气还越来越大了。”不理兆言,回身继续往厅中挤,迎面却有人从里面出来,刚刚挤进去一点又被推了出来。

她抬头一看,挤她的人正是七郎,一脸神飞天外的呆滞表情,被人群挤出来了就转身向厅外走去。杨末喊他:“七哥,你去哪里?”喊了几声,他都没听见。

“七哥!”她跑着跟上去,拽住七郎的手臂,“你不闹六哥的洞房啦?”

七郎终于回神:“闹什么?有什么好闹的。”

“那些鬼点子不都是你想的吗,什么锣啊锅铲的,我都找人准备好了,要不要拿过来?”

七郎不耐道:“杜小姐是诗礼之家的女儿,从哪儿弄来这些粗俗的东西折腾人家,扔掉扔掉。”

“明明是你想的损招儿,还好意思嫌粗俗。”杨末不忿,转念一想,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七哥,你居然也怜香惜玉起来,被六嫂的美貌震晕了吧?是不是羡慕死六哥了?”

七郎不语,只是掉头看向厅中,那里新郎和新娘已被众人欢声拥簇着往洞房送去。杨末又道:“你也别着急,六哥办完了婚事,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不过你想再找一位人品相貌堪比六嫂的名门闺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喽!”

七郎喃喃道:“是啊,不会再有了……”

杨末没听清:“你说什么?”

七郎却不回答,转身掉头就走,杨末在背后连声喊他也不停步,几步就走得不见了人影。

她想起刚刚兆言似乎也朝那个方向跑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这两人平时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碰到喜事反而闹起情绪来,都古古怪怪的。她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跟着人群也去洞房看热闹。

没了七郎这个混世魔王带头,洞房安安稳稳地放六郎过去了。女眷们送新人入洞房再饮合卺酒、合髻结同心,戌时便相继散去。

第二天一早,新妇给翁姑大人敬酒拜见,婚事才算彻底礼成。昨夜宴席结束天色已晚,淑妃也留宿将军府,早间一并接见新人。

杨公与夫人坐主位,淑妃与燕王单列一席,四位嫂嫂分坐两侧,再往后是给新人留的座位,年龄最小未成家的七郎和末儿居末席。一家人坐定,新人立于堂前,只有两个座位空着不见人,一个是七郎,另一个是燕王兆言。

等了许久,时辰将过,仍不见二人出现。大娘问婢女:“七郎和殿下去哪里了?有没有派人去找?”

婢女回答:“昨夜七郎和燕王殿下饮多了酒,宿醉未醒,已经使人去催了。”

大娘埋怨道:“殿下尚年幼,怎会饮酒宿醉,准是七郎教唆。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杨末站起来说:“大嫂你留在这儿主持,我去催吧。”

在场众人都比新人年长,只有她是小辈,大娘便准了。

七郎性情豪爽,常与军中同僚饮酒,号称千杯不醉;兆言才十三岁,按律十六岁以下少年人是不许饮酒的。这两人居然一同喝醉,再忆及昨日二人反常之态,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杨末一边走一边问婢女:“殿下昨夜宿在何处?”

婢女回答:“和七郎一起。”

果然,就知道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准没好事。

赶到七郎住处,院子门口站着两名先来的婢女,焦急地迎上来道:“两个人都烂醉如泥,怎么叫也不起来,怎么办?”

“你们先回去吧,我来叫他们。”杨末推门进去,一边走一边捋袖子,“还有叫不起来的?哼!”

屋内门窗四闭,酒气冲天,熏得她直皱眉。七郎和兆言一横一竖四仰八叉躺在榻上,还很不文雅地打着酒鼾。七郎睡在外侧榻边,只有半个身子在榻上,一条腿伸出榻外,他也毫不知觉。

她走过去老实不客气地捏住七郎的鼻子,七郎憋了片刻,张嘴打了个酒嗝,差点把她熏晕过去。他伸手挥了挥,咕哝道:“我比你惨,你喝……”

杨末捂着鼻子道:“你们俩喝酒就比谁惨来着?”

七郎翻了个身,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一路滚到杨末脚边,趴在那里不动了,继续鼾声震天。

杨末踢了他两脚,七郎纹丝不动。她转头看内侧的兆言,似乎醉得没那么死,转过去拍他的脸颊:“喂,沈兆言,快醒醒!”

兆言比七郎要好一点,拍了几下,就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他看到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懒懒道:“末儿,是你呀……”

杨末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拎了起来:“你叫谁呢?啊?末儿?末儿是你叫的吗?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真不把我当长辈了是吧?”

兆言这下完全醒了,抓住她的胳膊连声告饶:“疼疼疼!耳朵!耳朵要掉了!”

杨末一直把他拖到榻边才住手:“小小年纪就喝酒,没大没小还不知轻重,都什么时辰了,一屋子长辈就等你们两个,像话吗?”

兆言坐在榻边低头揉着被她揪红的耳朵:“六郎大喜,我们也替他高兴,多喝了几杯不行吗。”

“高兴?”杨末挖苦道,“你们俩这副德行叫高兴?”

正巧七郎很不配合地又嘟囔了一句:“你也挺惨的,嘿嘿,我也喝……”

杨末转首四顾,桌上还有一壶残酒。她走过去拿起酒壶,对着七郎的脸把一壶酒全浇他脸上:“再不起来,惹怒了爹爹娘亲,你才真的惨了!”

隔夜的残酒早已凉透,从一人高的地方浇下来,七郎终于被浇醒了,一骨碌坐起:“出什么事了?殿下!下雨了?”

兆言冲上来夺她手里的酒壶,杨末仗着身量比他长,高高举起酒壶,直把一壶酒全倒干了才作罢。

七郎垂首坐在地下,抹了一把脸上淋漓的酒浆。兆言终于夺下她手里的空酒壶,砰的一声掼在地上:“杨末,你够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杨末气得又想揪他耳朵:“臭小子,怎么跟你姨妈说话呢?”

“殿下,别说了。”七郎猛地站起,架着兆言胳膊把他带出门去,“末儿,你先去回复爹娘兄嫂,我们马上就来。”

杨末手还举在半空,被他俩丢下晾在房中,忿忿地甩手放下:“莫名其妙!待会儿被爹爹和淑妃教训,别指望我帮你们!”

话虽如此,她还是担心这两个醉鬼糊涂误事,一直守在院外等到他们洗漱穿戴整齐出来,才一同回前厅去复命。

回到厅堂,新郎新娘已经向爹娘敬过了酒,从上至下敬各位嫂嫂。四嫂说:“边疆突起战事,你诸位哥哥不能回来观礼,我们做嫂嫂的便替他们饮了这杯酒,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六郎也道:“小弟不日也要奔赴前线,吟芳初来乍到,还要劳烦众位嫂嫂多照应。”

吟芳是杜小姐的闺名。四嫂五嫂都说:“妯娌便如姐妹,自然应当照应,叔叔只管放心。”这两位嫂嫂也都只有二十余岁,嫁入杨家不过数年,未育子女,当即拉着吟芳的手与她说起贴心话来。

五嫂先看见杨末三人走近,笑道:“吟芳今日尽给长辈叩拜行礼,终于也可以托一回大了。这是七郎和小妹,快过来给新嫂嫂敬酒。”

吟芳略感好奇地望着七郎,又看了一眼自己夫婿,似乎在辨认二人不同之处。五嫂向她传授:“六郎七郎虽是孪生,但其实好认的很。这端方沉稳的是六郎,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就是七郎。”

七郎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正经了起来,容色严肃,端正地往堂前一站,外人还真不好分辨他和六郎。吟芳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转开视线去看六郎,抬头正好见六郎也含笑看着自己,眼中情意流转,不由欢喜而又羞涩地低下头去。

杨末跟在七郎身后进来,笑道:“五嫂,你说的只是表面做不得准,我还经常被七哥糊弄认错了呢。这个其实还是六嫂心里最有数,那个看你的眼神最是情深意切的,自然就是你的夫郎了!”

一番话说得杨公和嫂嫂们都笑了起来,吟芳更是粉面飞红,六郎一边笑一边体贴地侧过身去帮她遮挡。

吟芳的视线从六郎肩头越过,正好看见背后的七郎。满屋欢声笑语,他却依然没有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吟芳觉得他古怪,心下慌乱,垂首借六郎的肩膀挡住。

这番景象看在旁人眼中便是她羞得往丈夫怀里钻,笑声更欢。还是五嫂帮着圆场:“好了好了,尽会欺负新媳妇,这叫六郎如何放得下心上战场。”推了七郎一把:“愣着干什么,快给兄嫂敬酒。你当年作弄我的那股劲儿呢?看新嫂嫂如此美貌,不好意思下手啦?”

七郎终于勉强笑了一下,斟满酒举起对六郎道:“六哥,你我孪生同胎,虽然你总是打我,但是众兄弟里,我还是觉得你跟我最亲。哥哥能娶到……这么好的新娘子,弟弟打心眼里……替哥哥高兴,昨晚就多喝了几杯,并非有意延误,就以此酒谢罪。饮过此杯,以往怨隙一笔勾销,我先干为敬。”

四嫂笑道:“一杯酒而已,小叔不必说得如此言重吧?兄弟俩小时候打打闹闹算什么。”

七郎仰首将酒一饮而尽。六郎向来话少,不像七郎能说会道一套一套的,并未答话,只是举起杯也一口喝干。他不善饮酒,喝得急了被酒呛到,连连咳嗽。

吟芳轻抚六郎后背,转首就见七郎又斟了两杯酒,举起对着自己,又是方才那副古怪的神色。她从盘中拿起酒杯,避开他的眼光,颔首道:“六郎不日即奔赴战场,妾只恨身为女流不能左右相随。烦请小叔多为照拂六郎,妾在家中也会为六郎、公公叔伯们祈福。”

“这是自然,就算七郎身死,也不会让哥哥有半分差池。”七郎饮尽杯中酒,“请……嫂嫂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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