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响起士兵的惨叫声,箭矢破空,正在吃饭的将士们猝不及防,慌忙丢下手中饭食寻找武器和遮挡掩体。为了生火做饭,队伍停在河边,四下空旷连个掩蔽的地方都没有,骤遇袭击,未及防备的士兵纷纷倒毙于箭雨之下。

帐篷起火,颖坤拔出佩剑将篷布砍破冲了出来。外头流矢飞舞,士兵们慌忙应对,远处马嘶号角阵阵,天上密布铅云,一时根本看不清是何状况。她一手拉着兆言,只拿到方才吃饭的桌案权作盾牌,且挡且退向岸边小丘撤去。

又一阵箭雨从天而降,木条案哪能抵得过兵矢利器,几乎被箭扎透。颖坤扔了桌案,自己护在兆言身前以剑抵挡,但是箭矢密集凌乱,她一只手也挡不过来。

耳边破空声呼啸而过,兆言忽然拉了她一把,堪堪避过那支利箭。颖坤惊魂未定,见他反而挡到自己前头,双臂拢起将她护在怀中,急忙把他推开:“陛下小心!臣会誓死护卫陛下周全的!”

兆言被她护在身后,一言不发,任她护着退到山丘之后。抗住第一波突袭,吴军很快集结起来列阵迎敌。

余参军手臂上中了一箭,捂着胳膊跑到他们身边卧倒:“陛下你没事吧?杨校尉,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还会有鲜卑军设伏?”

“不是鲜卑兵,是女直人。”颖坤已经分辨出敌我之势,按住余参军的胳膊,“箭上有毒,得马上拔出来,参军熬得住吗?”

余参军这才留意到射中他胳膊的那支箭与寻常箭矢不同,只有手指粗细,一尺多长,尾部翎羽粗短。他咬牙点头,颖坤按住他伤处,稍一用力就将短箭拔了出来。箭头上也没有箭簇倒勾,只是硬木削尖而成,十分简陋,但是箭尖乌黑,应是涂了毒液。

“这是女直人马上弓弩所用的箭矢,轻细短巧,女直兵器从他们游牧狩猎演化而来,骑兵也可放箭。”颖坤将带血箭矢扔在地下,“箭上血色鲜红,毒性应该不烈,不会马上发作。参军先挤出毒血包扎一下,撑到回营请大夫医治。”

余参军照办,撕下衣角将就缠住伤口:“以为远离前线安全,谁知道又碰上女直人!”自从魏国发兵平乱,抢掠完平州三镇的渤海女直就退回辽东,燕蓟变成吴魏两国交锋之地,谁也没有再顾女直。不料前线胶着拉锯时,女直又绕行南下,骚扰兵力薄弱的吴军后方。

颖坤道:“开春青黄不接,游牧部落最易南下劫掠,我猜女直人是来抢粮的。”

景州位于燕蓟北部,远离边境,交通便利,是燕蓟通往上京的必经之路,四周平原土地肥沃,有“燕北粮仓”之称。景州驻军少,城防薄弱,女直人抢完平州本想继续向东劫掠景州,半路被鲜卑人打回去,年后卷土重来,不敢直接去骚扰被吴军占领的景州城,挑中他们这支运粮的队伍,但是消息有误,赶上了空车回城的时候。

余参军懊悔道:“我竟没想到这一层,以为后方安全无虞,还撺掇陛下离开中军单独回城。如今遭遇伏击,岂不比风雪围困更危险?陛下如有差池,臣万死难辞其咎!”

颖坤道:“女直人善于分散游击,神出鬼没,谁会料到他们竟插到后方来。参军看清没有,对方有多少人?”

余参军道:“大约有两三千之众。”

女直轻骑精于骑射,队伍不成规模,单兵却都是骁勇精锐,可以一敌数人。这边只有龙武卫一千余骑,押运粮车的后勤千二百人,遭遇偷袭已有伤亡,恐怕不是女直骑兵对手。

颖坤道:“女直人为劫夺粮草而来,想必不知道陛下圣驾也在此地。请参军速率骑卫护送陛下进城,我带领步卒佯装保卫粮车,应当可以拖住一会儿。进了景州城,这两三千女直兵就不足为惧了。”

余参军正要点头,兆言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行。”

颖坤回过头去,他呼吸略有些急促:“听说女直人贪婪好杀,劫掠城镇如不满意动辄屠杀百姓,被他们发现粮车是空的一定会屠戮将士泄愤,你们这些后勤士兵哪是他们的对手?”

颖坤蹙起眉:“被他们发现陛下后果只会更严重。保护陛下本就是众将士职责,后勤也不例外。”

“要你为了保护我、去送死,绝对、不行。”

他语调抬高,说得急了连连喘气,话语都不连贯。颖坤看出不对,急忙问:“陛下,你怎么了?”

余参军眼尾余光一扫,大惊失色:“陛下!别动,别动!”皇帝背后竟也中了一箭,与他臂上的短小细箭一致,插在后腰肋下相交之处,被手肘挡住,方才他和颖坤都没有察觉。

颖坤心想一路自己都把兆言护于身后,面向箭矢来处后撤,就算漏下箭支又怎会射中后背?唯有一瞬他挡在她前面,把后背暴露在箭雨之下。她心中震惊莫名,瞪圆双眼望着他:“刚才你……”

兆言吃力地笑了笑:“堂堂七尺男儿躲在女人身后寻求庇护,朕可丢不起这个脸。颖坤,我说过,那样的滋味我不想再尝一遍,就算我自己犯险,也不能让你有事。”

一旁的余参军惊呆了,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忙低下头闪到皇帝背后:“这支箭上好像也有毒,是不是应该立即拔出来?”

“且慢。”颖坤觉得不对,阻住他拔箭的动作。箭矢细小简陋,即使淬了毒汁,伤口暂时也不严重,余参军拔出箭即不影响行动;但是兆言的伤势明显比他重得多,呼吸短而急促,每吸一口气似乎都要花去全身的力气,动一下就气息不稳。她把手放在他后背:“陛下,你感觉如何?”

兆言说话也很费力:“伤口倒不觉得疼痛,就是有点……喘不上气来……”

那支箭正好插在胸腹交界处,颖坤趴到他背上,耳朵贴着背部细听,呼吸声有如哮症发作的病人,胸腔里呼哧作响。她摸了摸伤处,一颗心渐渐沉下去:“不能拔,箭头好像……刺穿胸腔伤到肺了。”

人的胸肺如同风箱,抽则进气,压则出气,风箱密闭才能鼓风。如果箱壁上破了一个洞,势必会漏风,鼓风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风箱破了还能凑合使用,人如果吸气不足,就会有窒息闭气之险。

余参军急出了一头汗:“不能拔,难道就这么扎着吗?女直人的毒药也不知道厉不厉害,万一渗入心肺血脉,岂不是……”他都不敢说下去了,心中万分懊悔自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皇帝居然还采纳了。

颖坤心中也慌乱无主突突乱跳,强自稳住心神道:“必须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在旁,做好万全准备才能拔箭。余参军,我们得立刻送陛下去景州城中就医,拖延不得。”

余参军咬牙道:“杨校尉,你送陛下回城吧,拖住女直人断后的任务由我来!离军进城的建议是我提的,我又是陛下的禁卫,拼死护卫陛下的责任理应由我们龙武卫承担!”

颖坤一只手被兆言暗中紧紧握住,看他的样子她也实在放心不下,点了点头:“拜托参军了,一切以拖延耽扰为要,勿与女直人硬拼,拖得一时半刻就往景州撤退。还有,尽量别让女直人知道这是陛下的卫队。”

余参军应诺而去。颖坤拔剑砍断支出的箭尾,脱下外袍撕成布条在兆言胸下绕了一圈扎紧固定,以防箭杆晃动再扩大创口。

伤处裹紧后他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些。颖坤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道:“陛下,你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刻钟,臣一定送你到景州城,你能不能答应我?”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握着他的手也在发抖,必须捏紧他才能克制,指尖掐得他手心生疼,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很多年没见过她如此为自己紧张了,脸色发白,却还有心情说笑:“一刻钟,还要骑马,是有点难。如果你肯亲我一下,我就有信心坚持住了。”

颖坤二话不说凑上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陛下坐在这里别动,臣去把马牵过来。”

兆言双眼发直坐在原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敢相信居然这么轻易就得逞了。早知如此简单,那他之前何必那么纠结?

兆言没法自己骑马,颖坤牵来他的汗血良驹,扶他坐上马鞍,自己跨上去坐在他身后同骑,执起缰绳道:“陛下如果坐不住,就靠在臣身上。”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请允许我把1000字放到明天更占一占份额__

所谓明天,就是0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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