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氏反瞪他,绝不输势。
贾赦原本随意坐的,跟邢夫人的位置隔了两个凳子。贾赦与邢夫人对视后,立马起身,一屁股坐到媳妇身边,伸手欲托邢夫人的下巴。
邢氏不动声色的起身,躲开了贾赦。“我便照着老爷的意思处置那丫鬟。来人,把那厮带出来,就在院子里打!”
此时王善保家的已经来了。这两日她一直没得见邢夫人,心里有点不踏实。今儿个一进门,听说邢夫人要处置人,第一个冲上前去,拿了木杖。叫这小妮子往日在老爷跟前献媚猖狂,看我不狠狠打死你!
秋桐的发髻早因疯狂挣扎儿凌乱,见这架势要打人,她一眼瞄准了在邢夫人身边站着的贾赦,大叫求救,奈何嘴巴里堵着臭鞋,除了呜呜声外,她喊不出话。
秋桐记得满头是汗,声嘶力竭的努力叫唤,奈何赦老爷只是在她挨板子前,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和上门,在屋里不知道跟邢夫人说什么话。
邢氏见贾赦似乎没认出秋桐,微微笑了两下,不知道贾赦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不管属于哪一种,她也不怕,命令是贾赦下的,就算他真的心疼那个丫鬟秋桐,也指责不了别人,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邢夫人同贾赦在秋桐的“哼唧”声中,用了早饭。
邢氏净了手,决定去贾母处定省。贾赦闻言,叫住了邢氏,而后默默地琢磨了会儿,表示他也要去。
邢氏不知道贾赦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决定暂且不动声色,点点头。
贾赦说走就走。
邢氏笑着打量贾赦。贾赦看了看自己,这才想起他尚且衣衫不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去找衣服穿。
邢氏再见贾赦时,原来一身凌乱的中衣已换成鸦青色织锦袍子,腰束金丝绣制的祥云纹玉带,乱糟糟的乌发拢起,倒显得剑眉凌厉,双眸也随之清朗。加之贾赦的身材原本高颀结实,倒真显一点器宇轩昂的味道来。
邢氏心里禁不住感慨,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的欢”。
贾赦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扇子来,“风流倜傥”的展开,故意文绉绉的扇了两下,对邢夫人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若非秋桐刚坦白承认是贾赦睡了她,否则直接瞧贾赦现在这副仪表堂堂的模样,邢氏还真觉得自己有可能被迷惑。
临到贾母住处前,贾赦突然抬首摸了摸自己脸,纳闷的看着邢夫人:“我脸上有东西?为什么这一路你总是时不时的看我?”
邢氏瞪他一眼,没吱声,径直的踏进屋。贾赦在原地站着偷笑了会儿,而后才进屋。
贾母的偏厅里早已来了不少人。邢氏大致扫了一圈,坐在最上首的老妇人,两鬓苍白,身穿福贵香色福禄寿绣纹的偏禁袍衫,头戴明玉攒珠抹额,满脸堆笑的侧倚在妃榻的大靠垫上,此人必是荣府的老太君贾母了。其右下首边依次坐着两位妇人,年纪有些差距,像是婆媳,该是二房的太太王夫人和珠大奶奶李纨。
众人很意外赦老爷的到来,纷纷问安请礼。贾赦则一直保持着微笑点头,照规矩问候了贾母。
贾母纳闷打量儿子一遭儿,暗讽其一句:“原来没忘了我!”,而后特意叫他到跟前来训话。
邢氏则立在一旁,目光顺势落到了贾母身边的四个孩子身上。唯独带玉的男孩,肯定是最得的宠爱宝玉了。邢氏特意多看他几眼,瞧他有什么得宠的优势。长得细皮嫩肉,秀美风流,换身女儿装,必显不出他的特别来。邢氏不喜欢这样的孩子,打小就混在脂粉堆里,长大必没出息。
剩余的三个女孩中,年纪稍大点的该是迎春,正在掩嘴偷笑,目光却有点呆滞,瞧着是个性老实木讷的;另一位身材苗条,正跟宝玉侃侃而谈,顾盼神飞,玉貌花容,该是那位不入俗流之辈的三小姐探春;最小的那位只能是惜春了,还未长开,不过也是桃花坯子,看起来有点胆小,不知以后如何了。
宝玉正和姊妹们侃侃而谈他今日看得新书《小窗幽记》,突然感觉后脊梁发冷,宝玉侧头去瞧,正发现邢夫人瞧这边。宝玉赶忙对迎春使眼色,示意她。
迎春正听得起劲儿,不懂宝玉之意,纳闷的问他:“怎么不说了?”
探春机灵,一下就明白了宝玉的意思,抿嘴讽刺的笑了,拉着迎春,余光扫视邢夫人所在的方向,小声对其道:“邢夫人盯着你看呢,许是想叫你过去唠些家常话。”
探春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这几个人听见的。几个人都听出探春话里讽刺玩笑的意味了,谁不知道邢夫人是个小气异常的主儿,在她眼里头,一文钱或许都比女儿迎春更有看头。探春一句“家常话”,惹得几个姊妹笑开了花,宝玉打头,笑声最大。
“该不是我。”迎春悄悄地瞄了一眼,不确定的回道。与其说这话是判断,倒不说更像是她的心里话。迎春打心眼里希望邢夫人看得不是她,不然她又有麻烦了。
“我来迟了!”
平儿一打起帘子,王熙凤便脸挂着甜笑,边赔礼边走进来。王熙凤一进门,就转头吩咐:“今儿个天冷,别冷着了老祖宗,去添几个炉子来。”
贾母乐呵呵的赞道:“亏你心细!”贾母随即笑着看了看刚刚坐定的贾赦,感慨道,“如今就指望你们这些小辈孝敬我呢。”
王熙凤和王夫人闻言,心惊了下,瞄向赦老爷,却见贾赦跟什么都没听见似得,笑着转头跟邢夫人说悄悄话。
王熙凤附和贾母笑了笑,转移话题,跟贾母提起扬州林妹妹的事儿来。“算算日子,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明儿个起我便派人去渡口候着,必不会怠慢了我那可怜的妹妹。”
“嗯,还是你想的周到。”贾母顺势想起在扬州早逝的女儿贾敏,禁不住鼻眼发酸,落了几滴泪来。
王熙凤也跟着悲戚起来:“怎奈林姑妈命薄,撒手我苦命的妹妹先走了,我也是个做娘的人,一想到这就忍不住——”王熙凤一边用帕子擦拭落泪的眼角,一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贾母拍拍王熙凤的手,叹气点头,凤丫头的话说道她心坎里了。贾母禁不住悲伤亡女,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众人见状忙去劝慰,却怎么都劝不好了。王夫人半责备半夸张的骂王熙凤:“瞧你给惹的,若劝不好老祖宗,看我们合起伙来收拾你!”
“哎呦,老祖宗,您快救我!”王熙凤揪扯出一副苦瓜脸,伏在贾母的膝下,眼巴巴的看着她。
贾母一下子就被王熙凤逗乐了,止了泪,还能说笑几句。
贾赦闲来无趣跟邢夫人聊了聊宝玉那块玉,破觉得话题投机,心里有几分高兴。这会子,他见这几个女眷聊得开怀,唯独忘了他和邢夫人,当即起身跟贾母告辞。
邢氏没打算走,她还要准备多了解了解各处情况。偏贾赦住了脚叫她。邢氏没办法,也只好随着他跟众人告辞。
刚回屋,邢氏便听贾赦一声斥骂:“鬼地方!”
“怎么了?”邢氏问。
贾赦摇头,抖了抖眉毛,眼里似有不能说的苦衷。半晌,他突然叹了一句:“老太太眼里既没有我们,何必顾忌什么孝道,咱们趁早像个法子自立门户才好。”
邢氏纳闷的看着贾赦,总觉得的那话不该是他说出来的才对。赦老爷若是知道上进,荣府的大房也不会有今朝了。身为嫡长子,却住在府邸最偏远的地方,邢氏想起这事儿来就觉得可笑。
“你只要跟着我走,没错的。”贾赦突然握住邢夫人的手,突然笑了,“咱们是夫妻,理该同舟共济。”
邢氏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看着贾赦。
“怎么,不信我?”
“做给我看。”
当天傍晚,贾赦突然离开,再没回来。众人只当他去喝花酒,不甚在意。
邢氏瞧明白了府中所有人的性情,唯独贾赦有些拿捏不准。不过,她尚且不会轻易信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小习惯尚且很难改掉,更别说一个人的性情。邢氏对贾赦的承诺持保留态度,她不大信,除非贾赦跟她一样,壳子没换,里面换了个人。
邢氏想到此,心中震惊了一下,当即招来伺候贾赦的丫鬟小厮问话。
“你们老爷何时开始反常的?”邢氏没有问“是不是”“有没有”,而是直接扣了帽子问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