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来见贾母的时候,贾母已是有些糊里糊涂。听说说那是林姑爷,贾母就哭着叫起来贾敏,伸手要抓他。众人忙大声喊着告诉贾母:“那是林姑爷!”
贾母又哭了,喊起来:“我那可怜的孙儿哟,怎就魔怔了!来来来,快叫我看一看。”
林如海蹙眉,回头看见贾赦夫妇。
邢氏告知其道:“这几天都是这样,有时一整天昏睡不醒,好容易睁开眼,也不用饭,更吃不下药。口里头就念叨着敏妹妹,再就是哭宝玉。”
鸳鸯叹气,故意讽刺宝玉:“老太太病糊涂了,还说过混话,昨儿个宝玉来瞧她,一时清明说自己要死了,要带着宝玉一块去。抓狠了他,吓得宝二爷再不敢来了。”
林如海闻得此言,禁不住皱眉鄙夷宝玉的畏缩。老太太病糊涂混账了,并非有心,不过是掐他两下,这就有理由躲着了?枉老太太平日把他发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宝玉在林如海眼里,原来也就是个没能耐的窝囊废,现在有添了一桩罪,不孝。林如海在心里本就不怎么瞧得上他,如今印象不过是更坏了而已,倒也没什么稀奇。
其实宝玉再没出息,也是个计较情谊的人。近日他来不得贾母这里,倒是因宝钗故意拦着的缘故。
鸳鸯这几日伺候要临终的贾母,心中伤心难过至极,她知道贾母最在乎的人是宝玉,几番派人去给宝二爷传话,催他勤快往贾母这边走走。怎料这些传话的人,都叫宝钗身边的丫鬟给拦住了,那些话到了宝钗这里就止住了,压根就没传到宝玉的耳朵里。宝钗转而还和宝玉嘱咐,叫他别总去打扰贾母的养病。
宝玉心中本是十分惦念贾母的,每每想去探望,宝钗就重提前事。
“是不是又忘了,你上次瞧她,把老祖宗惊得什么样子。太太早嘱咐咱们了,要让老祖宗安静养病。你一去,她情绪波动,这病不但不会好,保不准越来越重。暂且忍一忍吧,等老太太好了,你再去好生孝敬。”
宝玉听宝钗说的十分有理,也便就此作罢了,回头继续找晴雯、秋纹等丫鬟玩耍。
宝钗本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不过新愁加上旧恨,她不报不爽。当初商议宝玉婚事时,因林家有出息,贾母就不曾把她把薛家放在眼里。后来还是人家林家一再不同意这门亲事,才把宝玉踢到她这。就此好好的也就罢了,可订亲之后,他们荣府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她们孤儿寡母。
她和母亲也单纯了,本以为亲事定了,一切大安,只管安心待嫁,没什么可计较。可怜她母亲花了十几万两银子,换来的竟是她嫁个半痴半傻的废人。
宝钗怎能甘心?
进门之后,倘若王夫人对她好些也罢了,竟妄想着打她嫁妆的主意。真当她们薛家的银子是海水潮来的,说有就有?
宝钗这回必是死死地把钱捏住了,她不仅一份钱不会出,还会冷眼看着那些害过她的个个下场凄惨。
宝钗抬头,看了看天。估摸了下时辰,带着丫鬟心熬好的药汤,朝着王夫人的住处缓缓而行。
宝钗刚服侍王夫人喝完药,木着脸要将药碗放到托盘上。外头忽然传来敲锣打鼓声,鞭炮齐鸣,震得人心神不定。
荣府已是如此凄惨荒凉了,这时候还鸣鞭炮,岂不是讽刺?
宝钗心一慌,抖了手,药碗应势落地摔得粉碎。宝钗看着脚下满地的碎瓷片,蹙起眉头。
王夫人脸皱成一团,不大满意宝钗的笨手笨脚,更忌讳碗在自己跟前碎了,这是不是预兆她该走了?
“什么事,出去看看。”王夫人费力出声道。
宝钗吩咐人收拾干净地面,冲王夫人点点头,出门去瞧,却见鸣放鞭炮的地方是荣禧堂。
宝钗皱眉,打发小丫鬟去打听。不大会儿,小丫鬟喜气洋洋的回来。
“大喜,大老爷先前收留的门生,柳大公子高中探花。”
宝钗瞪大眼,有点不搭相信自己的耳朵,退了几步,方稳住心神。“你说什么,他高中探花?据我所知,那柳公子年纪尚不足二十。”
“是呢,听说大老爷才总逢人夸他是逸群之才,果然如此。倒没想着大老爷瞧人这么准,可巧了,林姑爷是探花郎,如今林姑爷的女婿也是探花郎。探花郎和探花郎成了一家子了。”小丫鬟兴奋道。
“闭嘴!”宝钗呵斥那丫鬟一嘴,瞪她一眼,回身幽怨的进屋。
王夫人强打着精神,等宝钗回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宝钗遂将柳清云中探花的事儿告之王夫人。
王夫人听了一口气没喘过来,吐血晕了过去。
宝钗就静静的坐在床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晕死过去的王夫人。
半晌,她才拿起帕子,伸手慢慢地擦拭王夫人嘴角的血渍。
银钏守在一边,见到此情此景,早吓得不见了魂儿,傻站着恐惧的看着眼前诡异而恐怖的情景。
今日,柳清云听说未来的岳父大人来到荣府探病,而生病的人正是赦老爷的母亲。柳清云想到自己破落时,受了赦老爷夫妇不少的恩惠,故带了药材等物随后而来。不曾想这样巧,今日朝廷提前放榜了。也不知官差从哪儿得来的灵通消息,一路追到荣府来报喜,还自带了几挂鞭。
柳清云愧疚之至,再三与政老爷夫妇道歉。
贾赦叫他别在意,“早完是连着亲戚的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么清楚。再者说,这又非你本意。你今日金榜题名大喜,本该为你摆上几桌庆祝才好,不过我这有些不合适。这样,你先随林大人回去,改日我必要备重礼为你庆贺一番。”
柳清云对贾赦再次鞠躬致歉,方同林如海一遭儿告辞。黛玉倒没去,还是留在后宅,陪着邢夫人在此住下。
邢夫人问她怎么不随她父亲一起走。
黛玉说不出来,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种感觉,她暂时不能走。
果然,次日晌午的时候,鸳鸯代贾母慌忙叫来两房人。
两房的老爷太太带着各自的子女跪地,守在贾母的床前。贾母倒比往日精神,言语也清楚很多,似是回光返照了。贾母亲□代了她的私房,吩咐鸳鸯都搬了出来,一件不留。
“老大喜欢古玩字画之类,我这有些尚且能上的台面的,正和你口味,都给你。至于余下的瓶瓶罐罐,就给老二吧。还有些银子,老大你有出息,让着你弟弟些。”贾母没说怎么分,而是把话点到这里,看着贾赦。
贾赦能说什么,再说他也不差贾母那点银子,点头同意全给贾政。
贾母笑了,松口气。
宝玉终见贾母,欢喜的扑到他床前撒娇。
贾母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宝玉的手背,目光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宝玉觉得有些不对,纳闷的抬首,眼含泪的看着贾母。
“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贾母把人打发干净了,睁着眼,一个人躺在榻上发呆。
鸳鸯见贾母不对,凑上前去。贾母已经闭了眼,眼角泪珠晶莹透亮,瞬间就从她两侧颊面滚过。
“老太太?”鸳鸯唤了一声,却不见贾母有反应,她又叫了一声,贾母人没有回应,脸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鸳鸯大惊,伸手试探贾母的鼻息,一点气息都没有!
鸳鸯大哭,转身跌跌撞撞的推开门。邢氏等才走出院,回头身后屋门大开,众人都停住脚,回头望,只见一身青衫衣裙的鸳鸯泪流满面。
宝玉才听说黛玉也来荣府了,心里正琢磨一会儿怎么去见他,忽然感觉身边人都停住脚,气氛不对,这才迟钝的转身回首,看见了伏地痛苦不起的鸳鸯。
鸳鸯伤心欲绝,痛苦地无法喘息,哭泣都是无声的。
宝玉慌了,急急忙忙冲进屋,脚却被门槛子绊了一下子,头朝下摔个狗啃屎,鼻头都磕青了。
众人也顾不得他,贾赦叫把碍事的宝玉搀走,他则带着一家子人见了贾母最后一面。
丧事则由贾琏媳妇和宝钗一起操办。当晚贾母便被收殓入棺,停灵于正堂。
迎春得了丧报,因有孕在身无法前来奔丧,故让他的丈夫仇二爷代她而来。仇二爷行事稳重,又十分细心。来荣府规矩祭拜之后,便去安慰岳父岳母,询问二人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但凡他能做到的地方自会尽力而为。
邢氏问了问迎春的状况,仇二爷对答如流,连迎春平日的喜好和怀孕后口味的改变悉数知晓。邢氏见仇二爷真心关心迎春,这才安了心,留他一会子,便打发他趁早回家陪媳妇去。
丧事如何办怎么办,贾琏媳妇柳氏觉得还是得来请示邢氏。宝钗识趣儿,没什么意见。
邢氏也在为这事儿发愁,索性招呼一家子人来商量。因荣府的爵位削掉了,贾母原本随爵位而来的诰命加身也去了。简单来说,贾母的身份已经跟平常百姓家的老太太没什么分别。
“前车之鉴,不可不鉴,这丧事不好越矩。”贾赦皱眉道。
贾政不同意,激动地跟贾赦提起母亲的养育之恩,做儿子的,就该风风光光的大办为母下葬。
邢氏找早预料到这个麻烦,所以她才会特意把人叫全了商议。
贾赦懒得与贾政多说,拍板定下就这么办。贾政不愿意,坚持如此,并且指责大哥不这么大办就是舍不得银子不孝。
贾赦冷笑:“身正不怕影斜,我行事一切皆照着礼法体度来,岂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此事就这么定下,不准有异议。明日便启程,扶灵回金陵。”
贾政惊诧:“大哥,你说什么?扶灵回金陵?”
贾赦眯眼:“怎么,才刚口口声声谈孝道,现在只不过简单地扶灵送母回乡,落叶归根,这点事儿就做不到了?”
“没,没有。”贾政哑巴吃黄连,说不出话了。
众人刚散,贾赦拉住邢氏的手道:“你会不会怪我刚才的决定冲动?”
“如此倒也好,嫡母亡,老爷是嫡长子,要守孝的。与其在京城闷上两年,咱们不如回金陵暂居,倒比这里来的清净些。”
明日就走可能急了些,不过事出突然,眼见天就要转暖了,也不等人。邢氏麻利的收拾了行李,交代了贾琏媳妇好生管家。
是夜,邢氏忙完这一切,才要预备歇息。王善保家的急急地赶来报信:“二太太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