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如海就带着林平去了赵将军府,早先婉玉跟赵氏的试探不过是个敲门砖,真正去跟赵将军谈的还是林如海。
能说动赵将军的本质来说只有一条,满足他的愿望。
撬动赵将军开口的起子,就是先帝的死因了。按照以往的接触,赵将军是个忠臣,不过万事没有绝度。林如海做了两手打算,为先帝复仇,以及升官加爵,赵家子孙的繁荣昌盛。
两人谈了近两个时辰,从林如海离开赵家时的笑容来看,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
宫里,婉玉以身体不适为名,派嬷嬷去太医院宣了太医。
来的还是上回那个清王爷的手下。
婉玉笑笑,道:“王爷的确有底蕴,连太医院都能懂得了手。”太医院的太医是有轮值的,她虽能打探到今天是这一位在宫里,但是也不能保证来的一定是他。毕竟嬷嬷去请的是“太医”,谁接了帖子就不一定了。
太医也笑了笑,道:“王妃谬赞,不过凑巧而已。”
“我父亲的意思,是看王爷有多大诚意了。”婉玉道。这就是说可以合作,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为的就是给康德争取更多的时间,也让林如海能布下更多棋子。
太医刚想开口,说王爷诚意十足,内阁学士,将来的太子妃,什么都可以谈。没错,王爷已经发现孙大人不大顶用了,或者说孙大人年纪大到已经失了锐气,以及他能拉拢的人并不如林如海这个两朝天子心腹能拉拢的多。
不过没等太医说出这些很有诱惑力的话,婉玉就抬手制止了他,“听我说完。王爷想要我父亲,无非就是让他做事。明晨就是早朝,届时奉上第一份大礼,然后我们再谈。”
太医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林如海连听也不听就看不上他们开出来的条件了。
林如海所求巨大,太医自然是做不了主的,他留下一副清火去热的方子,急匆匆传递消息去了。
第二天早朝,皇帝听完朝臣的例行汇报后道:“二叔跟七叔的事情审的怎么样了?他们两人一个亵渎先帝,一个手足相残,朕恨不得没有这样的叔叔!”
三司的长官面面相觑,半响,大理寺少卿出列,没办法,这个案子是大理寺主审。“回禀陛下,此案疑点众多,又时隔久远,单单靠着一个人的供词并不能定罪。”
这说的是七皇叔,然后大理寺卿就像跟没想起来还有个二皇叔一样,退回去了。
刑部侍郎接着他出来了,“陛下明鉴,据案发已有两年之久,刑部去猎场的官员还未曾回来。”
可不是吗?皇帝拿一个谁也没想到的理由让七皇叔下了大狱,然后作证的只有一个侍卫,刑部的官员就算想帮着皇帝,那也得先去装模作样的调查一番。
但是现在离七皇叔下狱不过五天之距,又是寒冬腊月,皇帝是不是催的有点急了。
赵将军咳嗽了一声。
皇帝脸色一变,没等他说什么,工部侍郎也出来了。他往地下一跪,声音凄切道:“陛下,臣与七王爷共事多年,七王爷体恤下属,待人优厚,此事定是招人陷害,望陛下明察!”
御史台的人脸色有点不好,似乎是因为这等谏言挑皇帝小辫子的事情居然被一个默不作声的工部官员抢先了。
于是咚咚好几下,台下又跪了不少御史台的官员,有了他们打头,这一来二去跪下的人就有将近二十了。
从七皇叔小时候进学的成绩有多么优秀,再到他与官员相处又多么的和蔼可亲,之后便是长篇大论的七皇叔跟五皇叔兄弟情深等等等等。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七皇叔是冤枉的,陛下要是不放了七皇叔我们就不起来了。
当然也有人是帮着皇帝说话的,只不过……
人少位微言轻罢了。
先帝的班底都没完全组建起来呢,现在这个皇帝,能笼络的都是些低位的官员,或者墙头草罢了。倒也不是没有高官想投靠皇帝尽忠,但是想想历史上的先贤们。
姜太公的愿者上钩,诸葛亮的七顾茅庐。这说明什么?有才能的人都是矜持的。但是皇帝这么一闹,观望的人犹豫了。
毕竟他们刻在骨子里的除了忠君爱国,还有一个中庸之道呢。
皇帝以及向着他的几位官员嘴长的有点少,不大说的过他们。于是皇帝袖子一摆,怒气冲冲掉头就走了,没两步,他突然扭头,就像是虽然各方面都不如对手,但是又不肯低头的那种负气,撂下一句狠话:“那你们就好好跪着!”
不欢而散。
只不过事情没完。
皇帝回到御书房,被气的热血上涌,上气不接下气。
不仅限于小孩子,大人也有这个毛病,也不让做的事情就越要去做,这一条搁在皇帝身上一样适用。皇帝的本意是两人一举拿下,他计划的时候也想过,清王爷有兵,年纪又大,想必根基是很稳的,所以皇帝心里也有个底线。
哪怕这次干不掉二皇叔,至少也要拉一个七皇叔下台。
这么一看,在皇帝心里,两位王爷相比较,是七皇叔占弱势的。
可是被朝臣们这么一搞,皇帝有点拿不定主意了,七皇叔怎么比二皇叔底子还要硬呢?
皇帝举棋不定,在御书房里干坐一个下午,等到夕阳西下。小太监抱来了一摞奏折,乍一看足有二三十封。皇帝拿起一本一看,又上头了,是给七皇叔求情的。
咣当一声,这奏折被皇帝甩在一边了,边角磕在地上,沉闷一声响。
皇帝又拿起一本,没看两行,又给扔了,还是给七皇叔求情的。
七皇叔当真有这么大的能量?跟他平常的表现似乎完全不一样了。若他装了这么些年,那他府上流传出来的他跟正妃不和的消息……会不会也是假的?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又摇摇头,告诉自己:不会的,他俩要真是好,怎么回这些年都没孩子出来。
这么些实打实的奏折写上来,六部的人都全了……皇帝心里对七皇叔的忌惮越发的深了。就说皇帝家里没一个简单的!
皇帝沉着脸坐了许久,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打气:朕是皇帝!朕是皇帝!这么一来,他的勇气似乎又回来了。皇帝扬声道:“去叫人过来拟旨!”
来的人是林如海还有翰林院的轮值的翰林。
皇帝看见林如海脸色同样不大好,这也是他名单上要铲除的人。只不过……柿子要一个个捏,还得等他软了才能捏,而林如海目前还是个硬柿子。
林如海进门看见一地的奏折,叹了口气小声说了句话,便一本本去捡了。他弯着腰,年纪又大了,再加上皇帝想起早些年听过太上皇教育先帝,无论怎么生气都不能扔了折子,也不能污了折子,当下脸面就有点挂不住了。
皇帝使了个眼色,有小太监上去帮着林如海捡折子,还有人给他端了凳子过来。
皇帝平复心情,开始讲他的打算了,听了两句,不仅仅是林如海,连负责记录的翰林脸色都变的很难看了。
这折子吧,没什么实际内容,就是皇帝生气了,写了个折子去牢里骂七皇叔,还要让全天下人知道。
这种折子也不是不能写,可是骂人归骂人,总得有点实际内容,训斥一顿后总得有个处理意见,单单骂人……有失风度。
骂人的折子不是没写过,但是总体上的框架就是先一顿骂,然后铺垫一下,你看你都这么坏了,皇帝为了平民愤/安抚官员什么的,给你降个职,完后你还得领旨谢恩。
这才是骂人折子的精髓,骂人只是一种手段,关键在后面。
林如海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
翰林及时停笔了。
皇帝瞪了林如海一眼,似乎觉得他打断自己对话是很不敬的行为。
林如海又道:“臣有事要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翰林赶紧离开,后面要说隐秘了。
翰林急忙请辞,皇帝准了。
等到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林如海道:“陛下,七王爷和二王爷……这怕是二王爷的计策。”
皇帝一愣,他早就打定主意不能过多依靠林如海,林如海战斗力极强的大女儿是康德的正妃,换句话说,林如海是有做国丈的机会的,他还能真心帮着自己?
但是……不得不承认林如海才干过人,而且这话确实抓住了皇帝的心理,“你说。”
皇帝上套了,林如海的声音不大,皇帝生生从里面听出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陛下。先不说今天这么些人给七王爷求情,单说七王爷和二王爷的罪名。”林如海顿了一顿,似乎有点羞于出口,道:“二王爷的罪名是实打实的,两个小太监在,还有跟着一起去的官员,这个不用查就能定罪,但是七王爷不一样,两年过去,痕迹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查起来绝不是两三个月就能定罪的。”
皇帝点头,不得不承认林如海说的有道理,随后他心里又在安慰自己:朕自然也是想到这一点了。朕当初就是忌讳二王爷多些,才会给二叔安排了这么一个罪名。
林如海又道,情真意切,诚恳到了极致:“陛下,您于危难之刻登基,根基尚浅。”根基尚浅这四个字说的有点轻。“臣以为,得一步一步来。”
这是捏软柿子的委婉说法,皇帝表示自己听懂了,但是林如海这幅一心为了自己好的做法让皇帝格外的想不通,为什么?但是皇帝又不得不承认林如海说的有道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两位王爷现在都在牢里关着,但是又都关不住。”
皇帝一震,他怕的就是这个,一个手上有兵,一个岳家手上有兵。
“七王爷跟王妃两人已形同陌路。”
这个消息皇帝也知道,皇帝有点心急,他十分讨厌这种一条条往外蹦的说话方式,虽然显得高深,但是对不知道该怎么办事的人来说……真讨厌!
“你说该怎么办?”皇帝有些急切。
林如海递了折子上去,方才跟他一边说一边写的,墨迹还没干。
皇帝看完之后眼神飘忽不定,越发的迟疑了。
这折子要是发下去,至少短时间里七王爷是废了,但是……皇帝想不通林如海这么一心为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般替他出谋划策又是图了什么?
是因为自己对他的疏远让他恐慌了?
皇帝仔细想了想今□□廷上跪下为了七皇叔求情的官员,似乎不是林如海的嫡系。
那么也有可能是因为官员拖出了他的掌控?
皇帝又看了一遍折子。
折子上先是叙述了皇帝自己是多么想相信七皇叔的清白,但是证据充足,皇帝也没办法。不过七皇叔毕竟是皇帝的亲叔叔,皇帝不忍多加责罚,又因为公布了证据七皇叔就落实了残害兄弟的罪名,皇帝思来想去觉得不忍心。便消去七皇叔的职位、爵位,让他先回去过年吧。
另外罪不及家人,正妃位分待遇不变。
这是明显将黑的说成白的了,特别是那段提到皇帝手上有充足的证据的时候。
皇帝越发的看不透林如海了,他这么费心为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许久,他终是宣了太监去取了玉玺,在折子上盖上大印了。
林如海又道:“陛下,今天有不少人都是二王爷的手下。”
皇帝精神一震,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若是今天没了林如海的劝,他骂了七皇叔指定是不解气的,再这么来两次,奏折再来一批,说不定他就能下手取了七皇叔的性命。
要是真这么发展下去,岂不是给了二皇叔理由了?看七弟都被逼死了,他要是不反,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于是当天下午,七王爷一身囚衣被送回了王府。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腊月,在这个原本应该合家欢乐的喜庆日子里,皇室宗亲,包括文武百官反而越发的沉默起来。
平静的水面暗潮汹涌。
有门路的,能拼一把的越发的精神起来,整日的约人吃酒,借着羊肉火锅的名义邀请了不少人。没门路又谨慎的,便闭门谢客,除了衙门和朝堂,是哪里也不敢去了。
自打七王爷被放了出来,朝廷上似乎安静了下来,皇帝依着林如海上次出的主意,死死咬住二王爷在先帝面前失敬这个事实。一来二去,二王爷的事儿也没人提了,双方都保持表面上的克制。
等着。
大年三十,皇帝上午举行了封笔仪式,下午就是一年到头的重头戏了,祭祖。
全体皇室宗亲都去了奉先殿,除过还在牢里关着的二皇叔和已经差不多成了平民百姓的七皇叔。
祭祖这种事情都差不多,女性家属在外面等着,男性家属进酒念悼词烧纸。
不过就在皇帝上前敬酒的时候,先帝的牌位倒了。
逛荡一声像是砸在所有人心里。
皇帝一身冷汗,吩咐人上前将牌位扶好。
不过酒算是敬好了,下一步就是将酒倒烧纸的盆里。
酒下去哗啦一声,火焰窜起老高,然后先帝的牌位又倒了。
这时,只听见康德一声大呼:“你谋害先帝!我今日就要为父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