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致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将小推车放在店铺门口前,抬步进了店铺。
店铺之中各种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倒是齐全,摆列的也非常齐整,只不过有些却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看似有些时间没人动过了,显示出这家店面的生意也并不景气。
也难怪了,大明北方本来就比不得南方读书人众多。庆都县又是一个偏僻小县,这高昌镇虽说有些繁华,但读书的人却也不是太多。虽说高昌镇上只有这样一家笔墨纸砚的店铺,可是能勉强维持下去已经着实不错了。
店铺里只有一个头戴棉帽,身穿黑色棉袄的二十岁上下的小伙计。他那棉袄缝制的甚是粗糙,很多线头还露在外面,看上去很有些邋遢。
此时他正坐在炭盆前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俨然激灵了一下,便要站起。而后突然看周致穿着破旧,脸上也是一团黑气,立时便不动弹了。
说起来周致生的面目俊朗,可这些日子一直在蔬菜大棚过夜,又是天天摆弄蔬菜,此时的那张脸不免就有些肮脏了。
周致进了店铺之后,也不理会那伙计,便随意转着看起来。
“哎,我说你一个穷小子瞎看个甚?你会写字吗?”伙计见周致看了几个砚台,都是放下,便不耐烦的没好气道。
“呵呵!伙计这是说的什么话?不会写字难道就不能看看了吗?你既然开了这店铺,自然就应该让人看,不让人看如何让人买呀?”周致并不着恼,笑道。
“哼!你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可那也需看什么样的人看砚台,像你这样的农人看了也是白看,难道你能看出个好坏来?哼!告诉你,这里的砚台就没有少于半两银子的,你还是莫要看了。哼!若是摔坏了,你也是赔不起呐!”
这伙计伶牙俐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旋即走到了周致身边,将周致正在轻轻抚摸的一块砚台从周致手里夺了过去。
周致只是这样随意的转了转,便看清了这家店铺的砚台,大都是一般材质的石砚。虽说雕刻造型的做工精致,式样也是不少,但却没有一块是好砚。
可这小伙计明显是狗眼看人低了,不禁让周致一时有些恼火,便喝道,“你这伙计就这般做生意么?哼,也难怪你这家店铺没人光顾了。”
伙计立时脸色一沉,道,“哎呦喂!就你还教训起我来,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德行?你这小子就是闲转也要看看地方啊,这是四宝斋,是卖笔墨纸砚的地方。快走,你走错地方了。”
他说着话竟然上前做推搡周致之状。
逛个店铺还让一个店伙计看不起,生一肚子的鸟气,周致不禁火往上撞,想要和这伙计争执起来。可转念一想,和一个伙计争执好像也没多大的意思,所以便强自忍下。
不过高昌镇只有这一家笔墨纸砚的店铺,他还没转完,就这样被撵出去了心里又是不甘,一时就站着不动地方。
正在这时,从店铺的里间突然传出一声咳嗽之声,随后便出来了一位花甲老者。
老者面色红润,蓄着一把花白的胡须,看了眼前一幕,便喝了一声,“小七,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来者都是客,都要好好招待,你今日又为何这般?”
他这一声立刻起了作用,那被唤作小七的伙计旋即后退了几步,让开了周致。不过还是噘着嘴朝那老者说道,“掌柜的,您看他像买东西的人吗?”
那老者这才细细打量周致,见周致一身农人打扮,他也是暗自摇头。不过毕竟是见多识广,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是常年经商,懂得些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这店面还是需要口碑的。便脸色一沉道,“不论这位兄弟买与不买,都不要和他争执,让他随便看便是。”
伙计小七虽心下万分不满,也只好缩着头闪在了一旁。
周致便朝老者微微一笑,又回到了摆放砚台的地方。
旋即拿起一块砚台,先是端详一阵,而后又细细抚摸,然后用手指看似随意的敲,最后又是托在手掌掂量一下。
那老者看周致这一看二模三敲四掂之法,不禁暗暗称奇。暗道,这小子却是个懂砚台之人啊,不像是那些无名童生或是秀才,见到了做工精美的砚台便以为是好砚,便急急的花钱买下。
周致将这里的所有砚台几乎都看了个遍,最后苦笑着摇摇头。老者好奇心起,朝周致笑道,“这位小兄弟可看到中意的砚台了?”
“呵呵!没有一块好砚。”周致道。
“你如何就说我家没有好砚?你能看出个甚来?”老者还未说话,那伙计小七却当先急了。
周致并不理他,只顾慢慢在店里看着。
说起来这老者虽识字不多,但对砚台却有些研究,听周致这样说,旋即兴致勃勃的道,“老夫行商多年,敢问小兄弟何谓好砚?”
周致一愣,见老者正朝自己微微笑着,便随口说道,“好砚自然首先要看材质,材质坚硬,摸上去又润滑的自是不错。再有,砚台其实主要是实用,这砚台说起来很多是下墨快的发墨却粗了,发墨好的却是下墨又慢了,故而下墨发墨都好的才能称的上是好砚。
像是洮河砚、端砚、歙砚、澄泥砚,这都是名贵砚台,还有离我们不算远的易州易水河畔的西峪山所产的易水砚也着实不错,你这里都是没有啊!”
周致话音刚落,那老者就呵呵的笑道,“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好砚难求啊!”
说来这老者家里却是有一块上好的易水砚,但那是他作为藏品的,每日都要擦拭欣赏一通,自是不拿出来卖的。
周致只是这样随意的一番话,就将四大名砚罗列而出,老者对周致立刻高看一眼。那个叫小七的伙计更是瞠目结舌,别看他是卖砚台的,却对砚台没有深入了解,像是这四大古砚让他说,他自然是不能说出,甚至闻所未闻。
老者狠狠瞪了那伙计一眼,那伙计更是羞臊的满脸通红,犹豫了一阵之后,最后还是满脸堆笑上前紧紧招呼起周致来。
刚才周致所说的那些砚台这家店铺自然没有,其实真有的话想必价格也会不菲,周致自然也不会买。
周致便不再看砚台,走到字帖前翻看起来。架子上面摆放的字帖自是不少,有王羲之的《兰亭序》、《临河序》、《禊序》,王献之的《鸭头丸帖》、《中秋贴》,以及颜真卿,蔡襄等书法名家的字帖。
初唐虞世南临写的《乐毅传》和米芾的《文赋》也是不少,最多的却当属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的临帖。
当然了,这些都是赝品,所谓的真迹却是难以寻到。也难怪了,这夫妇二人已死去了将近两百年,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真迹流传下来。
其实明朝的很多皇帝都极其喜欢书法,像仁宗、宣宗等。朝野上的很多人也都非常重视临帖,尤其是姿态俊美雅丽的楷书和行书,这样的书法却是以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见长,所以时下盛行的自是他们的字帖。
在后世周致所习练的就是管道升和赵孟頫夫妇的书法,这里虽全是赝品,他也忍不住捧在手里,耐心品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