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得不到满意答复的广州商团再次出动两千武装人员,鼓动上万商民包围大元帅府和市政厅等中枢要地,黄埔一期第三、第四队学员接到急报,立即乘坐交通船火速增援大元帅府。

军校所在地由第一、第二学生队严密戒备,全体师生都提高了警惕,一只眼晴望向如同火药桶般的广州城,另一只眼睛紧紧盯着数十艘环绕四周蠢蠢欲动的商团船只,整个军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身为军需官的郑毅也无法置身事外,需要协助周均若率领一个排的卫兵保证扣押军火的安全,好在那批军火距离宿舍很近,大部分时间郑毅能待在宿舍里喝茶休息。

次日,广州商团发动了大规模罢市抗税和游|行示|威活动,并以“中华民|国政治定国|军”名义通电全省各商会统一行动。

短短两天,全省百余县镇先后发动罢市抗税运动,整个广州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所有商铺尽数关门,所有船舶车辆停止运营,驻扎广州及周边地区的滇桂两军本就军纪涣散,借此机会偷鸡摸狗,趁火打劫,一时间哭喊不绝,民怨沸腾。

由于周俊彦和俞飞鹏紧紧跟随在蒋校长身边,作为左膀右臂日夜出谋划策,人员稀少的军需部早已停摆,进入军校后一直没有具体工作的郑毅反而成为了最悠闲的人,肩负军火守卫重任的周均若日夜担忧,嘴唇都起了火泡,郑毅仍然处之泰然,每天完成两个小时的军火看守任务便回宿舍,专心完善两款新式电机的设计。

八月二十五日,郑毅终于完成设计工作,打算找个机会前往沙面租界,把设计图和专利申报书交给怀特,却传来大元帅宣布广州戒严并通缉商团首领陈廉伯的消息,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升到临界点,全校师生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连没人注意的郑毅也要轮换执勤,每隔一天还要跟随巡逻队巡视四面水域。

得益于郑毅的未雨绸缪,军校师生粮草充足,接到禀报的蒋校长在校委会核心会议上,大力表彰军需部两位官长的远见卓识,各部官长齐声称赞,由衷感激,半个月来大家吃饱喝足,对饭菜质量赞不绝口,就连最挑剔的人也对军需部大加称赞。

半个月来忙昏头的周俊彦和俞飞鹏根本没工夫顾及饭菜的事,听到校长和同僚们的齐声夸赞满头雾水。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几句,周俊彦坦荡地告诉大家:“说来惭愧,这段日子每天都在会议室里,本人和俞副主任根本没时间理会别的事,也没留意每天的饭菜,更没有下达提前购粮的命令,因为在二十天前,我们的账户里已经没钱了,所以本人和军需部不敢领功。”

俞飞鹏接着说道:“确实如此,如果说是我们军需部购回大批粮食和腊肉,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廖先生派人送来时忘了通知我们,二是新加入本部的特别官佐郑毅上尉自掏腰包买回来,我个人认为第二种可能比较大。”

蒋校长和众官长非常惊讶,细细一想确实有理,以廖先生素来的严谨作风,送来这么一大批粮食和腊肉定会通知,并且需要办理交接手续便于入账,如此看来,俞飞鹏所说的第二点可能性最大。

“郑毅不就是之前因为没有获得考试资格在筹委会门口大闹一场的考生吗?好像不到十九岁吧,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敏感的政治部管理部主任林振雄问道。

周俊彦哈哈一笑:“这个情况我比较清楚,郑毅的家庭情况很好,他父亲就是湖北商会理事长郑兰亭先生,兼任英国驻武汉使领馆商务参赞……”

“再就是五月初郑毅失去考试资格后,便进入沙面租界的英国太古公司下属造船厂担任技师,一个月后凭借过人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晋升首席技师,收入比我们都高,所以这点钱财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根据我的观察,此子革命意志非常坚定,宁愿舍弃人人羡慕的工作,也从未改变投身革命进入黄埔的初衷,而且此子真诚坦率,性格豁达,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哈哈!”

“没错,郑毅这小子比我有钱。”俞飞鹏说得很认真,与会者听得有趣哈哈大笑,坐在对面的政治部周副主任也频频点头。

蒋校长随即做出总结:“回头问问就明白了,如果真是郑毅所为,我建议军校资金充裕之后,把这笔钱还给他,回头校委会和政治部将此事迹通报全校,大力表彰,为郑毅记功一次!接下来,我们继续上午的议题,看如何应对越来越严峻的局势。”

此刻,郑毅与周均若正站在军校西南方的岔河口,盯着距离不到二十米的两艘小渔船低声议论。

“看样子这片河湾鱼挺多,两艘小船连续七八网撒下去,竟然没有一网空回,网到的鱼也不小,让人眼馋啊!”周均若说道。

郑毅伸出手指虚划半个圈:“这处河湾水域够宽,从漂浮水面的枯草情况看,还有道不断旋转的回流,水也够深,鱼群喜欢聚集在这种地方,而且我估计这些渔民经常在此投料。”

“这你也懂?”周均若颇为惊讶。

“别忘了我从小生长在长江边,哪天有机会我请你吃武昌鱼。”郑毅笑道。

周均若扶了扶眼镜:“别说太远,能不能想办法弄张渔网回来?你买回来的腊味所剩无几了,而食堂的人总是抱怨最近买不到肉,就连买青菜也要到下游十几里外的村子才有人愿意卖给我们,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啊!”

郑毅摇摇头:“哪怕找到渔网,也要有人会用才行,钓鱼我还可以,撒网就不行了。”

周均若沮丧地叹了口气:“往回走吧,快下雨了,唉!眼下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随时可能要开战,哪怕有鱼网有人会用,也抽不出人手来。”

郑毅考虑片刻:“仓库里有手榴弹吗?”

周均若立刻明白郑毅想干什么:“别想了,自打我进入军校,还没见过手榴弹呢,下发步枪子弹都要一颗颗地数,哪里有手榴弹供你挥霍。”

“大哥,你觉得长官们的胆子是不是太小了?六百多学员只有五百多杆元年式步枪,警卫连就占用了一百多杆,其中近半还是二手货,守着九千多支枪械和三百万发子弹却不敢动用分毫,实在说不过去啊!”郑毅对此很是不满。

周均若也无可奈何:“恐怕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无数人在打这批军火的主意,听说粤军那些师长、旅长吵翻天了,就连校长的结义兄弟许崇智司令也想分杯羹,却不愿意担这个责任,最后哪怕成功扣下来,军校也得不到多少。”

“各部教官都知道这事儿,个个憋着一肚子火,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搞不好恐怕最终要还给商团。”

郑毅停下脚步:“还给商团?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周均若叹了口气,拉着郑毅的手臂继续走:“今早我给叔叔送早餐时偶尔听到的,说是大元帅也顶不住了,各方压力太大,日本领事也向大本营提出强烈抗议,英国人更嚣张,从香港调来四艘军舰给商团撑腰,法国人也叫嚷说罢市抗税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郑毅终于明白了,本就不忿的心中更为愤怒。

入夜,轮值的郑毅主动提出为周均若顶一班,已经劳累过度的周均若客气两句便欣然接受,乐呵呵地谢完郑毅,非常感慨地说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时近子夜,哗啦啦的中雨忽然而至,守卫军火的一个班卫兵轮换完毕,带队的郑毅吩咐大家到前面洋楼下躲雨,等雨停再回哨位。

军校警卫连官兵连续半个多月处于高度紧张中,早已被折腾得有气无力,巴不得好好睡上几天几夜喘口气,听完郑毅的吩咐掉头就走,三三两两躲到前方洋楼下避雨,没过多久大部分人靠着墙壁睡着了。

哗啦啦的雨点不断打在厚实的篷布上,雨中的郑毅打着赤膊,挥舞铁铲,耗费半个多小时在湿漉漉的地下挖出个方形大坑,扔下铁锹过去揭开篷布,把十箱步枪逐一抗了过来,小心放入坑底整齐排列,爬出坑外立刻绕过两堆武器之间的过道,从另一侧的篷布下连续扛来十箱步枪弹,发现尚有空余又再出动,将仅有的五箱伯格曼冲锋枪尽数抱来塞了进去,不管泥水是否对枪械有损,飞快填上泥土连续踩踏。

略微休息,郑毅拿来事先准备好的两个箩筐和扁担,将多余的泥土挑到宿舍西头正在挖地基的空地倾倒,如此来回几趟终于干完,又到不远处挑来一担草皮铺在埋藏点上方,收拾好工具已经累得不成样子,直挺挺躺在距离军火放置点十余米的草坪上,如同死狗般任由淅沥沥的雨水淋在身上。

天亮时分,天色转晴,强打精神的郑毅换上身干净军装,再次回到军火堆放处细细巡视,一面和换了班的卫兵打招呼,一面顺手盖好昨晚没整理好的篷布,最后来到看不出什么痕迹的埋藏点游走一番,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军官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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