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祐这边,散帐之后,让郭荣领着在汉营各处巡看,左顾右盼,听着郭荣在旁边介绍。
转悠了足一个时辰,方才将南大营给走了一圈,站到营壁前端一处悬建于两丈高度的楼道上,居高临下,指着身后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感慨道:“这营垒真......大啊!”
“自兵临邺都城下,我军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安营扎寨,修筑栅砦,十数万军民,合两月之功,方有此成果。”郭荣说着。
身后的营垒,布局庞大,营寨勾连互通,森严肃穆,就如一只凶猛的巨兽,虎视眈眈地对着元城。刘承祐说道:“不管高令公打法如何,这大营,修建得还是不错的。”
郭荣有点把握不住刘承祐这话的心理如何,调侃抑或是其他什么,附和道:“高都帅年高持重,当世之将,论驭兵之才,能出右者,也是不多。”
“只是——”
“只是什么?”刘承祐瞥向郭荣。
“以高都帅的战法,弱敌士气,耗其粮秣,自然可以最小的兵力损伤拿下邺都。”郭荣叹了口气,说道:“但是,这于朝廷而言,却是极大的负担。鏖兵两月以来,耗费的钱粮无算,对于州县的破坏则更为严重,征调丁壮过多,聚敛财赋过重,而致秋收时节,河北竟多冻饿死。尤以魏博为甚,殿下此来,恐怕也所察吧,民生凋敝,人心动荡,盗匪丛生。比起契丹入寇时,也强不到哪儿去。”
“倘若天下承平,国力强大,府库充盈,如此做,也就罢了。”郭荣继续说:“但是以如今大汉之情势,慢战,要不得,还当速决。”
“你说的这些,孤也知道!”被郭荣说得气氛有些沉凝,刘承祐仰头,任由冰凉的秋风打在脸上,望着邺都那耸立的城墙,握着拳头道:“官家便是察城下情势,恐有佗变,故亲征以拔城缚贼,还大汉以太平,还百姓以安宁!”
闻言,郭荣脸上的凝意消散不少,看向刘承祐:“若是官家一开始便能听从殿下的建议,亲提雄军而来,邺都战事不至于拖到今时!”
刘承祐眉毛一扬,抬手止住他:“此等言论,不要再说了!”
“是!”郭荣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浪言了。
“听说城中那支燕军,给大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指着邺都南城,刘承祐很自然地转变话题。
“城中那支燕军,是契丹北撤时遗驻在邺都的,不过两千来人,不过战力甚强,指挥使名张琏。之前攻城,功败垂成,除了天公不作美之外,便是此人率众将我们的登城士卒赶了下来!”郭荣解释道。
“战力甚强?”刘承祐摆出了个琢磨问题的姿势,想了想,指着北方问道:“比起栾城之战的燕军,强弱如何?”
“强了不止一筹,这支燕军,作战意志尤其坚定!”郭荣给出个答案。
闻言,刘承祐表情上倒没有什么顾虑之色,沉吟了一会儿,仿佛在自问:“贼势日危,这些燕军,想来也不会愿意给杜重威陪葬吧......”
郭荣立刻便从刘承祐的话里听出了什么,问道:“殿下是欲行反间?”
“天子都亲临了,接下来,必须一战而下邺都,不允许再有任何拖延!”刘承祐竖起食指,表情严酷:“此事,可以操作一番!禁军中,可有些整编而来的燕人!”
“得与城中的燕兵取得联系才行。”郭荣说。
刘承祐看着他:“此事,便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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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荣也干脆地接下来刘承祐给的这个差事。
轻轻地扶在栏杆上,刘承祐突然指着底下侍候的两个年轻人,好奇问道:“我方才便注意到那二人,颇为英武,身上有股锐气,是何人?”
郭荣顺着刘承祐的目光看去,随即轻笑应道:“这二人一个叫马仁瑀,一个叫潘美,是末将到澶州后招兵时前来投军的。马仁瑀膂力惊人,勇猛善射,潘美聪敏节义,见识过人,皆是青年才俊,一直带在身边培养。当初于陆家店救慕容......慕容使君,便有赖这二人拼死相护。”
听到这两个名字,刘承祐忍不住朝下边的两个青年多看了几眼,回头以一种异样的眼神,对着郭荣。倒把郭荣看得纳闷了,问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听你这么说,见猎心喜,我都想将之收为己用了。”刘承祐淡淡地说。
闻言,郭荣有些意外,看着刘承祐,想要分辨出他是否认真的。
不过刘承祐迅速地收回了目光,摆了摆手:“既是俊才,你就好好培养吧,异日若能成为一方大将,为国效力,也算一段佳话。”
“是!”
冷风吹多了,感觉到鼻间湿湿的,直接探手抹了一下,招呼着回帐。至于其他四门的军寨,暂时也无心去巡看了。
回帐期间,撞见了高行周,刘承祐上前打了个招呼:“高令公!”
“不敢当!”刘承祐十分客气,高行周则更加客气:“末将参见周王殿下!”
“令公免礼!”刘承祐伸手虚抬一下。
打量着高行周,年纪当真大了,须发斑驳,一脸的老态,神情之间掩饰不住疲惫。心有所感,朝其拱手道:“令公为国操劳若此,实令孤敬仰万分!”
“殿下的胸襟,也令末将佩服!”
被其说得一愣,这老令公恭维之辞说得这么顺嘴?愣神间,只见高行周郑重地朝刘承祐行了个礼:“前番朝堂上,多谢殿下仗义执言!”
刘承祐反应过来,大气地挥了挥手:“令公勿需如此,孤只是出于公心,说了句公道话,如是而已!”
不管刘承祐怎么说,显然,高行周是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了。
就在当夜,自元城中,有数十人缒城而出,投降汉营,引得城上城下,发生了一片骚乱。同时,有人出,也有人偷偷地进......
翌日,天方亮,刘知远便于御帐之中,召集全军的高级将领,举行一次御前军议。算上伴驾而来的军队,前后有近十万的禁军,再加上助战的地方军队,近百人的将校,也是将宽敞的御帐挤得满满当当的。
正常的行礼拜见后,众将发现,刘知远并没有发话,反而是看着慕容彦超。一下子,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了。
慕容彦超呆立不动,在大量的目光下,黑麻脸变幻了一阵,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走到高行周面前,干脆地跪下:“高都帅,此前末将无状,口出狂言,这厢向你赔礼了!”
说完,便自闭着一张脸,埋下头。
对这场面,帐中的将校们都感讶异,作为当事人,高行周也愣了下,下意识地瞥了眼坐着的刘知远,然后动作不慢地将慕容彦超扶起:“将军请起,万勿如此,老夫当不得!”
人老成精,高行周当然知道,这是刘知远吩咐的,否则以慕容彦超的脾性,怎么可能会如此服软赔罪。皇帝这么给他面子,高行周又岂会端着架子。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功夫得做足。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刘知远这才开始军议,没有什么废话,单刀直入:如何拿下邺都。
众将仍旧分为两个意见。
一个以高行周为主,在他看来,邺都已是强弩之末,崩溃就在眼前,天子御临,更对其士气人心造成严重的打击,昨夜士卒缒城逃逸,便是明证。只需再等些许时日,可不战却敌。
另外一个,仍以慕容彦超为主,简单粗暴得多,攻!且支持的人,这回多了太多。十万大军,面对势单愁城,没必要再畏手畏脚,何况,再拖下去,就要立冬了!
两方之间,仍旧有所争执,只是争执的程度,没那么激烈罢了。
“今日何日?”刘知远问随驾在营的苏逢吉。
苏逢吉立刻答道:“九月二十!”
“二十五日前,朕要入邺都!”刘知远一锤定音,只给了五日的时间,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更赞同进攻。
刘承祐自然参与了军议,只是从头到尾,他都缄口不言,没有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