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秋尚宫乘着马车离去,甄璀璨冷静而淡定的看向春樱,春樱低头嗫嚅着,半晌,忽然扬起头,道:“大小姐为何不肯相信奴婢,奴婢真的自幼习过染技。”

甄璀璨不语,依旧那样看着她,想看她到底在遮掩什么。

“如果大小姐不信奴婢的染技,担心被取笑被连累,方才就该回绝,为何还答应?”春樱一脸认真的样子。

甄璀璨双睫一眨,好整以暇。

春樱指天发誓道:“奴婢宁死,也绝不会让大小姐被取笑被连累。”

看着她眼底的坚定、真挚,甄璀璨揉了揉鼻子,问:“六殿下将你们安置在哪?要走着去?”

“在一处很大的宅子里。”春樱指了指拐角,“奴婢准备了一辆马车。”

是一辆陈旧的马车厢,配着崭新的车盖和车帘,有名老车夫候在旁。

春樱道:“车夫是六殿下赠的。”

两人乘上了马车,马车向前驶着,春樱有意无意的瞄着甄璀璨,见她神色难辨,有些不放心的道:“大小姐有话直说便是了。”

“我尚不知道你靠近我的真正目的,也不知道你是真情假意,被你粘上了,赶是赶不走了。自始自终,你表现得很出色很称职,直到你刻意显露你会染技让我恍然大悟,”甄璀璨盯着她,缓缓地道:“我会如你所愿,让你留在尚工局。”

“多谢大小姐的坦言。”春樱诚心诚意的说道:“奴婢一心只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或许太过心急,太过一厢情愿,但奴婢绝不会害大小姐分毫,奴婢知道,无论奴婢怎么说,大小姐都难轻信。”

“你知道就好。”甄璀璨随口一说。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她只信内心的感受到的。

春樱愣了愣。

马车停在了路边,甄璀璨掀帘看了看,是一处宅子前,她认得这里,是在西城的惠安巷,半年前住着的是要对她笞杖的乔郡守,因她的进言,已被砍头抄家。

门前长着几簇杂草野花,门上被卸去府牌匾额的痕迹还在。

春樱跳下马车,推开门,示意道:“据六殿下说,这里十年住过十位高官,皆是上任一年左右被革职查办,风水极其不好,没有人敢要,六殿下便以很低的价格购置。”

甄璀璨笑了笑,踏进院中,放眼看去,空空如也,被抄得真是干净,连值钱的树也被连根刨起。

“六殿下从大少爷手里拿走了一张银票,说是将宅子租给大小姐和大少爷,租期十年。”春樱道:“马车和车夫是租了宅子赠送的,还送了两个厨子、两个婆子。”

甄璀璨点点头,也不知何时起,面对华宗平的无微不至,她竟有些习惯了。

“姐姐,”甄茂林健步如飞的奔过来,“姐姐,你回来了!”

甄璀璨展颜笑着,见他气色不错,身姿挺拨,俨然是个英俊少年。

甄茂林斗志昂扬的问:“宗平兄说这里离甄府不远?”

“宗平兄?”

“就是六殿下,他说他喊我茂林弟,我就可以喊他宗平兄。”

宗平,宗平,甄璀璨默默的念了念,心底不由得升起莫名的甜及莫名的疼。

甄茂林追问道:“真的吗?”

“真的,”甄璀璨指向东南方位,“邻巷。”

甄茂林双目炯炯有神,闪烁着复仇的光芒:“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在院子里多种些玉兰树,白玉兰,紫玉兰。”甄璀璨为他找些事做,“还可以开垦出一片菜园,养些鸡鸭。”

甄茂林有些失落,还是道:“当然,好。”

“大小姐,奴婢去为您准备温水沐浴。”春樱又道:“奴婢让厨子做几道拿手菜,大小姐尝尝他们的手艺。”

甄璀璨望着春樱身姿轻盈,轻快的穿过长满杂草的石子小径,不由得感慨道:“真是周到。”

“昨日,全是她一人忙里忙外,把原本空荡荡的屋院添了必备的新物,着实灵巧能干。”甄茂林对春樱也称赞有加,“她只让我坐着晒太阳吃点心,好似我是泥做的身子,经不起动弹。”

“这倒提醒了我,要为你请一个师傅,传授你防身之术的武功,可强身健体。”甄璀璨意识到当年混迹于私塾和武馆时,未曾勤勉钻研,以致于武不专文不精,正好跟着多学几招。

“能请宗平哥吗?”甄茂林道:“宗平哥的武功简直出神入化。”

“你见识过?”

“嗯,昨日刚进宅子里,也不知宁皓嘀咕了一句什么,宗平哥不悦,宁皓便提议两人武斗,若是宁皓输了,便道歉。想不到宗平哥略胜一筹,宁皓也没料到。”

“可不能请他,会耽误他做大生意。”甄璀璨不希望他常出入于此,以免留下话柄。

甄茂林取出了钱袋,道:“租房、添新物花了很多银子,还剩下这些。”

“银子事小,你只管花就是了。”甄璀璨笑了笑,“京城人多,来历不明的钱也多,好……”到了嘴边的‘偷’字,说出口时,变成了“挣。”

见他还是有拜华宗平为师的想法,甄璀璨耸耸肩,道:“他太贵了,请不起。”

甄茂林并未坚持,而是道:“我都听姐姐的。”

“好。”甄璀璨笑着,抬首遥望天际,她还要让弟弟进天下第一的崇岫书院,要让弟弟得到属于甄府大少爷应有的一切。

旭日东升,银辉笼罩着大地,她站在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她眼睛明亮,双足稳立,自此起,素手绣前程。

午后,她们准时到了玄德门外,等了不久,尚工局的小宫女流云持手谕引她们进了宫

皇宫中,冷肃依旧。正值姹紫嫣红之季,却连朵小花也不见,只有绿茵茵的青草遍地,本就没有遮天蔽阴的大树,这景象,更显寂寥。

春樱问出了困惑:“宫中有规矩,不得种花?”

流云低声道:“前不久,皇上因花粉刺激,打喷嚏时不小心闪了腰。太后疼惜,便下令将皇宫所有的花都连根拔起,摆放在宫门外,百姓自取。”

春樱一脸的惊愕状,对甄太后雷厉风行的作风,百闻不如一见。

甄璀璨悄无声息的笑了笑,把不喜欢的东西以疼惜别人的名义除去,再施下善举,确是个高招。

抵达尚工局时,秋尚宫正在指导宫女们调色配色,一丝不苟的传授,语气平和。

流云上前轻声禀道:“她们来了。”

秋尚宫回首,问甄璀璨道:“所需何种染料,凑齐要多久?距庆典还有三个多月,可能来得及?”

甄璀璨神情恬淡,自觉的朝旁边挪了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春樱欠身道:“回大人,所需染料并不稀罕,想必尚工局都有。”

秋尚宫微微一诧,命道:“带她去染料库。”

流云应是。

甄璀璨闲适的坐在殿内等,她只想旁观,仔细的看清楚春樱的打算。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流云来报:“她已备齐了全部染料。”

秋尚宫的眼睛并未移开绫罗绵织,平常声道:“那就挑一块待染的布料,染出来瞧一瞧。”

没多久,流云又来报:“她说,要用多种方式提取染液,到明日晌午才能将所有染液提完。她请大人安置她家大小姐留宿,并提供茶水、膳食。”

秋尚宫道:“带她家大小姐去歇息,看茶,供膳食。”

“她家大小姐要去陪着她。”甄璀璨有些放心不下。

秋尚宫并不反对,俨然一副看过场戏般的随意。只等明日带甄璀璨面见皇太后,由她巧舌如簧将穗染一事落下帷幕。

染库里,被选出的二十余种染料堆在一起。春樱在热火朝天的逐一浸取染液,手法并不娴熟,却很小心认真。

“大小姐。”春樱自信的一笑。

甄璀璨跟着笑笑,只在一旁安静的看。

从傍晚到日落,从深夜到黎明,春樱不知疲倦的忙碌着,甄璀璨看在眼里,不免暗忖她的初衷。

直至艳阳高照,春樱才将最后一种染料的染液提取完,她满意的欣赏着,这才放松的伸了一个懒腰,见甄璀璨静坐在一旁,打着呵欠问:“大小姐,您一宿没睡?”

“现在倒是困了。”

同样一宿没睡的还有流云,她例行公事的将染布递过去,根本就不抱希望。天下染技高超的能工巧匠都汇聚在了尚工局,怎么还会有更高超的?

春樱将染布放在明亮处,仔细的调色上色,按部就班的完成一道一道的工序,随后,将着色的布放在阴凉处,说道:“需阴干两个时辰,不能动,不能碰。”

流云道:“会有人在这守着。”

“有劳流云姑娘费心,”甄璀璨倦倦地道:“我和春樱要去歇息了,请引路。”

流云将她们带去了甄璀璨曾睡过的那间屋子,有十余个通铺。

扑倒在床铺上后,春樱已困得睁不开眼睛,道:“别忘记两个时辰后喊我。”

“会的。”流云转身快步离去。

甄璀璨若有所思的踱到屋外,四面看了看,折回屋中随手掩上屋门,见春樱已熟睡,轻轻的为她盖个被褥后,也和衣而睡。

只觉得睡着没多久,就传来了敲门声,“两个时辰到了。”

她们闻声而起,睡眼惺忪的赶往染库。一群宫女正围观着那块再寻常不过的染布,旁若无人的指手划脚,皆是嘲笑和不屑。

春樱昂然自得的挤进人群中,将染布捧在手中仔细的检查,确认没有被碰过。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染布浸在特制的水里,洗漂了数十次,而后,将*的染布拿出去,摆在了太阳底下晾晒。

甄璀璨在人群之外,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处境。

“怎么样了?”秋尚宫姗姗来迟。

“大人来的真巧,”春樱捏起晒干的染布展示道:“请过目。”

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并不是瞧染布,而是瞧秋尚宫的神情,染布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秋尚宫如何做。

秋尚宫不以为然的扫了一眼染布,惊住了,眼睛再也移不开,瞪大了眼睛在看,一枝花在染布上栩栩如生,色彩缤纷,颜色明亮自然,次第花开,由浅及深过渡得很精妙,染艺着实高超。

“由于时间太过仓促,许多染液提取的并不细腻。多年未染过,上色时也略有急躁生疏,以至成品有瑕疵。”春樱很不满意的撇了撇嘴。

已经令人叹为观止,还能更好?

秋尚宫难以置信!天底下竟然真的有比她知道的还要精美绝伦的染艺,先前的轻视全都加倍的变成了敬仰、震撼、激动,以及要将此技巧全都学会的决心。

其他人不解的将目光移到了染布上,也都惊呆了,不得不收起藐视,另眼相看。

过了半晌,秋尚宫道:“你们即刻随本官去见皇太后。”

春樱怯生生的挪到甄璀璨的背后,一副唯大小姐的命令是从的模样。

甄璀璨瞧了瞧秋尚宫,又瞧了瞧春樱,既然各有打算,那就顺水推舟,她笑道:“我也正想去拜见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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