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跑了?”甄太后一怔。
册立太子的诏书刚宣读完,华宗来诚惶诚恐状,并未领旨,赶紧站起身撒腿就跑,一转眼就跑出了府邸,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能跑到哪去?
是喜极而癫?
三个时辰后,从潭元寺传来消息:六殿下执意要剃度出家!
甄太后又是一怔。
潭元寺的住持可不敢随便给皇子剃度,便连忙让人进宫禀告太后。
“那就让他在寺院中带发修行。”甄太后好整以暇的赏花饮茶。
潭元寺名贯天下,最京城最为兴盛的寺院。正值大年初一,烧香礼佛的善男信女成千上万,已经排到山脚下绕了好几圈。衙门特意派了大批官兵驻扎寺院,备了近百缸水,以防火灾。
华宗平盘腿坐在大殿中的蒲团上,一副不给剃度就不走的样子。
得到甄太后的指示后,慈祥的住持好言相劝了一次又一次:“殿下,您不妨先在寺院中带发修行,若是尘缘已了,决心为僧,再行剃度仪式。”
华宗平不理会,只等着剃度。过了许久,终于在他的肚子发出咕噜的响时,才开口道:“我饿了。”
住持连忙命僧人准备斋饭。
盯着一份极少极素的斋饭,华宗平用筷子拨了拨,俨然难以入腹。
住持趁机道:“出家为僧,衣简食素,戒酒肉,也不知六殿下可能适应。”
华宗平为了证明自己一定要出家,闭着眼睛吃了起来,很快就吃光了,道:“还不够充饥的,再来一些。”
“僧人每日两餐,定时定量。”住持就看他能在山上坚持多久,“山下有酒家,六殿下要不要去尝几道可口的菜?”
华宗平把唇角沾着杂粮屑舔进嘴里,哼道:“不要,我非留在寺院不可。”
“既然六殿下非要留在寺院,衣食用度就要遵守寺院的规矩,每日功课听住持的安排。”
华宗平很好说话的道:“可以。”
“请六殿下去抄写经文八十一部,不抄完不得离开藏经阁。”住持有办法把他逼下山。
“这有何难?”华宗平很轻松的一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他优哉游哉的跟着小僧来到别致严谨的藏经阁,刚踏入其中,便能闻到使人静神的香,只觉冷飕飕的,殿内绘有技艺精湛的壁画。
坐在古朴古香的案几前,华宗平把旁边厚厚的白纸铺几张在案,提起笔,等不及要抄经。
光线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正照在案上。
不多时,小僧捧来一大摞经卷摆在案边。华宗平笑言:“就这些?一天就能抄完。”
小僧道:“这是一部经十六卷。”
华宗平愣了愣,神情呆滞的望着小僧来来回回的搬运经卷,八十一部经书整整围了一圈,把他围在其中,望着高耸的经卷,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小僧备足了墨、纸,偷着笑悄然退下。没有两个月持之以恒不间断的抄写,肯定是抄不完的。
四下无人时,华宗平隐隐一笑,提笔抄写起经文。
转眼就过了一个月,住持亲自进宫向甄太后禀报,“六殿下一直安分的在抄写经文,烛灯长明不熄,天未亮他就开始抄,直至夜深,他伏案而歇。藏经阁中寒冷无比,无法置放炭缸,也没有备暖手炉,寒气入肺,他近来一直在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抄写,每日两餐少而素。本想任他知难而退,却不见他抱怨,也不见他离开藏经阁。”
甄太后玩味般的道:“有点意思。”
听到华宗平染上风寒,甄璀璨心中疼惜,却只能佯装无事的按捺着。
华宗平默默的抄经文,待八十一部经书全部一丝不苟的抄写一遍时,足足用了三个月零一日。
当他踏出藏经阁时,突如其来的光亮使他的眼睛不适的眯起,简仆的僧袍穿在身,整个人消瘦了很多,依旧掩不住的俊逸。望着树枝上的绿叶,他在恍惚中发现寒冬过了已是春。
春风一吹,他咳嗽了起来。
住持忙是迎上前,道:“六殿下,您抄写经文八十一部,功德无量。”
“是吗?”华宗平闲适的笑问:“那一定要有奖励。”
“奖励?”
华宗平回首望望,“藏经阁中有的几尊金身佛像,我看不错,能不能送给我几尊?”
住持愕然,连忙道:“佛像岂能作为奖励。”
“当真不能?”
当然不能,住持双手合十道:“已为六殿下腾出了一处独院,六殿下请。”
华宗平咳嗽了几声,笑而不语的跟着小僧前往住处。
独院设在僻静的后山,收拾的很干净,备了瓜果斋饭。他沐浴过后,饱餐了一顿,又舒服的睡了一大觉。
次日,天刚蒙蒙亮,寺院门打开,华宗平一手拎着木椅,另一手拎着木盆,一声不吭的下了山去。小僧们在暗处盯着,难不成他是想开了要回府?但他为何拎木椅和木盆?
他沿着下山的石阶走,走到一片平坦地,在进寺院的必经之处停下,摆好了木盆和木椅。他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心情很好的等着。
有小僧一探究竟的上前瞧了瞧,这一瞧,把小僧惊住,赶忙奔进寺院去通报住持。
住持闻言,快步而来,看到木盆中有一块木板,木板上清楚的写着:要想从此过,留下一两银。
“六殿下,您这是?”住持的脸色顿时一变。
华宗平慢条斯理的道:“攒点碎银买金身佛像。”
住持双手合十,很严肃的道:“此举有辱寺院清誉,传出去会令天下人耻笑,万万不可。”
“寺院的名誉是好是歹跟我何干?寺院有金身佛像数千尊,反正没一尊是属我。”华宗平眺望到山脚下有信徒在前来,他挥一挥衣袖,道:“劳驾让一让,别挡了我的财路。”
住持瞠目,因他是皇子不能轻慢,便双手合十道:“有请六殿下先回寺院中,待老衲请示方丈。”
“给你一天的时间请示。”华宗平很好商量的起身,“少攒一日银子无大碍。”
当华宗平回到寺院后,住持并未去请示方丈,而是马不停蹄的进了皇宫,如实的向甄太后禀告了六殿下的荒唐行为,请甄太后明示。
“暂将一尊放在他那。”甄太后心道:这才像他会干的事,且看他还能干出什么事。
傍晚,华宗平正坐在夕阳下静心赏景,住持捧来了一尊小小的金身佛像,道:“此尊佛像可供奉在六殿下身边。”
“送要送的有诚意,它未免太小了,”华宗平颇不满意的撇撇嘴,“我要自己选。”
住持无奈,因由甄太后的纵容,只能顺他的意。
华宗平阔步走进藏经阁,挑了几尊勉强能搬得动的大佛像摆成一排,道:“我要这三尊。”
住持又惊又骇,若不是修行够深,真的会暴跳如雷,他保持着谦和的态度道:“六殿下只可选一尊。”
“真的只能选一尊?”
住持毋庸置疑的神态。
“那就这一尊。”华宗平随便抱起一尊佛像就扬长而去。
见他渐渐走远,住持隐隐觉不妙。
果不其然,华宗平安分了半个月,咳嗽调养好了后,又开始折腾了。因他见到西山有六个泉眼,泉水甘甜,前来取水的人络绎不绝,他于在一日清晨,拎着木椅和木盆在小僧们的注视下,步行至去泉眼的必经之路上,怡然自得的坐等收钱。
这次木盆中写着:想要取泉水,留下一两银。
住持闻讯赶来,双手合十道:“殿下您这是?”
“攒点碎银买金身佛像。”华宗平没别的理由。
住持耐心的道:“此泉水是天地馈赠之物,任由百姓自取,已有数百年,从无人干涉过问。”
“即然从无人过问,我自今日起便就过问了。”
“潭元寺不许。”
“嗯?”
“此泉地属潭元寺。”
“潭元寺地属华国。”
住持慈悲为怀的双手合十道:“请殿下三思,此举无疑强取豪夺。”
“那又如何?”华宗平说得极轻极淡,“别人腰缠万贯,平白无故的也进不了我口袋一文。”
住持知道多言无益,只能安抚缓和,让他回院中等消息。
再次进宫请示甄太后,一五一十的禀告后,住持忍耐的道:“六殿下又是意在佛像。”
“那就再将一尊佛像放在他那。”甄太后端瞧他能玩耍多久。
回到寺院,住持径直去见华宗平,道:“六殿下请进藏经阁挑选佛像。”
华宗平懒洋洋的道:“不必太客气了,你送什么样的我就收下什么样的。”
住持怔了怔,不让他挑时他偏要挑,让他挑时他又不挑。
小僧捧来一尊佛像,华宗平心情很好的接过去,一本正经的道:“那泉水是天地馈赠之物,断然不可强取豪夺,此泉地属潭元寺,你们可要好生看管,不能任人乱打主意。”
住持听罢,双手合十一语不愿再发的转身告辞而去,但愿他能真的安分就行。
谁知,住持的心刚落下二十余日,又出事了。
大清早,小僧慌忙来报:“六殿下把古紫藤树圈了起来,摆着一个木盆,上面写着:想要进此圈,留下一两银。”
正值百年的古紫藤树开花之际,串串紫穗垂缀迎风摇曳,植茎攀绕满架,壮丽迷人。每逢花期,结伴同游进寺院的百姓熙来攘往,文人墨客更是争先恐后,只为了赏紫藤花。
住持叹声道:“取一尊佛像给他。”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他挑选的三尊佛像全给他,还能省去诸多麻烦。
三尊佛像轻松的到手,华宗平开始更为放肆,他在院外画出了一大片空地,又写了一张征招工匠的公告。
住持惊愕:“要在寺院里建一间客栈?”
“正是,”华宗平得意洋洋的笑道:“这片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依山建一间客栈,既能为远道而来烧香祈福的人行个方便,还能赚源源不断的银子。”
住持干脆道:“六殿下还想要几尊佛像,请直言。”
“我一尊佛像也不要,就要建客栈,客栈的名字我已想好,就叫潭元寺客栈,由我亲笔题名,”华宗平凑过去轻声道:“赚的银子我们五五分。”
住持问:“六殿下是看中了其它之物?”
华宗平神采奕奕的道:“我就只看中了这片空地,要建一间客栈,在客栈门前立一块碑,让后世的香客们都知道是我的功劳。”
他是打算一直留在寺院中?住持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
华宗平望着住持快步而去的背影,催促道:“你快些请示跟方丈,我明日就要贴征招公告了。”
住持进了如意宫,把六殿下要在寺院中开客栈的事一字未变的说了一遍,言毕,忍无可忍的道:“佛门清静之地,恕老衲再不能纵容六殿下为所欲为。”
甄太后想了想,命道:“即刻宣六殿下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