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居然有时间排新节目?”冰场旁边,舒涵支着下巴一脸不可思议,“年轻就是好啊!经历旺盛!”
“这是什么节目?表演滑?”袁铮问道。
“算是吧,”何翩然一面把mp3插到音响上一面说,“我和许伊都想试试编舞,就排了一个。”
“两个女生一起滑?这怎么滑?”袁铮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我看真是不能训练把你憋出毛病了。”
“还没看哪来这么多废话!”许伊打断他,“要是可以的话,中国站表演滑我和风扇就想滑这个了。”
“那我怎么办?”凌凯一愣。
“我再和你滑我们的那套表演滑嘛,又不耽误。”许伊表示这些都是细节。
何翩然把音乐调好,音量也校准后冲许伊摆了摆手,“好了,来吧!”
她们两个都有点兴奋,毕竟是第一次表演自己编排的节目,还是在都有专业眼光的队友面前,滑到场地上时,何翩然特意多绕了两圈来找刃感,这次没有那么多观众,可还是多少有点紧张。
两个人也没有特意穿比赛的服装,而是穿了平常训练的衣服,只不过是特意找出来的,何翩然穿一身黑,许伊穿的是一身白,黑色训练服比较常见,许伊的衣服是跟人借才凑齐的,不过她身材纤细,穿白色也不显胖,反而感觉更瘦高窈窕。
开场动作是一个联合姿态设计,有点像冰舞的联合旋转,何翩然侧身站立双手自然向后微抬,下颚高高扬起,许伊半屈膝在她身下,姿态谦卑的低着头,两只手臂差不多是同样的姿势,一黑一白,视觉冲击强力。
预留的音乐缓冲时间刚好结束,配乐一开始便是激烈的节奏,许伊扮演的白天鹅奥杰塔先扬起手臂再低伏下去,冰场像是柔波粼粼的湖水,她的滑行也像是池中静谧的天鹅,雪白纯净,在白天,她只能以天鹅的形态梳理自己的羽毛,在夜里,她才是动人的公主。
许伊的舞蹈功底非常好,她的手臂动作几乎每次震动都有振翅欲飞的效果,关节处柔韧,肢体韵动,配合上冰舞选手必备的高超滑行技术,她的开场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按照编排,她绕着何翩然滑行了一圈,音乐在重复中进入下一段旋律,何翩然扮演的黑天鹅奥吉莉亚才开始做出第一个动作。
妖艳中带着冷冽,黑天鹅对芭蕾舞女演员的要求很高,没有刻意的诱惑,从舞蹈动作的设计中就要流露出邪恶的美。
“她们两个是不是设计反了?”舒涵一时有点摸不到头脑,“许伊不是最擅长滑这种坏女人吗?怎么让风扇这乖乖女来滑黑天鹅?”
“这样才有意思啊,”袁铮看得津津有味,“你不觉得展示一次与众不同的风格很有挑战吗?”
“那就看看乖乖女怎么坏起来吧!”舒涵听了这话后也期待地笑了笑。
何翩然曾经见过伊维特演绎的黑天鹅,那是一种属于恶势力的、极富有攻击性的美,冷傲的神情和不可一世的笑容,她还记得当时多少人都高呼自己要是王子一定会选奥吉莉亚当新娘,哪怕婚礼后就被弄死也心甘情愿。
美到是非不分,何翩然觉得这大概是征服的最高境界。
看完芭蕾舞表演后,何翩然对黑天鹅却有了自己不同的看法。
这么一个坏的纯粹的角色,她觉得如果在王子面前奥吉莉亚是伪装成白天鹅的话,那么在真正的奥杰塔面前,她一定更加盛气凌人,有种将柔弱的白天鹅玩弄在股掌之上并且一点点看着她陷入绝望的享受。
何翩然还记得她说完这种感觉后,许伊高呼她内心隐藏着一个变态,但是这个主意非常带感。
所以完成的成套,用得就是这个感觉。
在白天鹅面前高傲不可一世的黑天鹅,她不需要流露媚态,也不需要假意欺骗,在两人中她是强者,她享受着戏弄弱者的卑劣趣味,优哉游哉,动作都带了一丝凌蔑。
白天鹅渴望真诚的爱,黑天鹅便嘲讽她,并且用实际行动去勾引王子,向她证明真爱从不会存在,而她也将永远在诅咒下苟延残喘,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何翩然喜欢一些含蓄细腻的动作来诠释节目的内心,但这次不同,她需要张扬凛冽,动作的设计都是大开大合极富有张力,以前最擅长的小范围动作全被抛弃,她一开始滑行便是加速的状态,冲过许伊身边时,一个阿克谢尔两周堪称高贵冷艳地飞了过去,落冰时抓住她的手腕,拖刃滑行,不紧不慢,像是经验丰富的猫在逗弄到手的猎物。
白天鹅始终是谦卑温柔静默地姿态,她挣脱不开诅咒,相信真情相信王子,一切源于内心的善良与美好,她在冰场中央如泣如诉地旋转如同哀鸣,手臂代替天鹅优美的长颈,时而高抬时而压低,变化极大的动作却看不出半点僵硬。
柴可夫斯基擅长描绘哀凉与悲怆的气氛,即便是交响和鸣时的磅礴也荡气回肠饱含哀恸。何翩然和许伊都认为这不止是爱情的悲剧,更是一切美好和善良的悲剧,邪恶战胜纯真,灰暗的结局预示光明的葬送,何翩然要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始作俑者。
本来两个人觉得不要编入跳跃,完全类似冰舞的套路会比较合适,但真正上冰后,何翩然突然觉得,用冷酷的跳跃技术来衬托许伊柔美的舞蹈艺术会更有冲突感。于是她们又加上了跳跃一试,果然效果很好!
第二个跳跃,何翩然启动时刚好是与许伊在长长的对角线上,天鹅振翅,引颈而飞,一个后外点冰三周跳向着对面冲了过来,落冰时她利用刀刃出去的轨迹轻巧绕过许伊,刚好一个弧线圆将她牢牢围住。
白天鹅困兽犹斗,黑天鹅戏谑嘲讽般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脸颊,然后更加肆意地彰显自己的自由与能力。
现在黑天鹅要表现的是整段编排最难的一部分,不是跳跃,而是模仿芭蕾舞剧中的挥鞭旋转。
在《天鹅湖》中,黑天鹅有一段三十二圈的挥鞭转,被誉为全剧中难度最高最精彩的段落,这个旋转必须连续完成,途中不可以有任何停顿,支撑腿的脚尖的移动范围不能超过一条皮带围成的圈。
陆上,并非专业芭蕾舞演员的何翩然是无法完成的,但在冰上,这里由她主宰。
跳进旋转后,黑天鹅单腿支撑,刀刃压冰,另一条腿犹如技术动作的名字,挥鞭般甩出再收回,一圈,甩出收回,两圈……
何翩然的速度非常快,快到眼花缭乱,她拥有四级的旋转定级,这就证明她能在高速旋转中保持最优美的姿态。
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平衡感……也太可怕了吧……”袁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的旋转即便是他们在座许多人都无法胜任,这并不是单纯对技术的考量,也是对天赋的苛刻要求。
“她的支撑腿几乎没有移轴!”舒涵注意到这一点,“手臂也没有变形!”
这段编排最出色的地方在于,白天鹅并没有被黑天鹅的光芒掩盖,当挥鞭转到达一半时,白天鹅身姿矫捷地出现在黑天鹅周围,漂亮灵巧的捻转环绕,白色掩映高速旋转的黑色,两个人在白炽灯下的演出竟让这平淡无奇的训练场生出了真正演出般的视觉效果。
旋转结束,何翩然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把自己逼到极限的酣畅淋漓感受了,配乐结束□,接下来是缓冲的一组舞蹈动作,她们把冰舞中图形舞的元素编入,两个人始终形影不离地滑行,却互不接触,对峙中白天鹅始终是示弱的一方,黑天鹅步步紧逼,步伐更复杂,速度更快,躲闪的白天鹅舞姿曼妙,与黑天鹅的强势形成鲜明对比,凄美无助。
何翩然并没有太多表情,她有时只是笑,笑得有点轻佻,又有点漫不经心,可越是这样,蔑视与玩弄的感觉就越明显,再加上肢体动作的设计,她时不时突然加快速度滑到许伊身前故意挡住她的去路,又在许伊躲开后再绕回来纠缠,压迫感如影随形,何翩然希望黑天鹅不只是邪恶,而是一种恐惧。
音乐接近尾声,黑天鹅扬起翅膀终于玩腻了游戏,扬起翅膀要置白天鹅于死地,而这时,王子来到了池塘,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爱人,解除误会。诅咒被真爱破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倒影在水波之上,第一次,天鹅公主迎着阳光依旧保持自己美丽的人形,再没有羽毛和绝望,没有日复一日在恐惧中的等待,她微微倾斜身体,像是靠在王子的肩上,而象征罪恶的黑天鹅因为魔法被破解而崩毁,音乐终止,与开场动作刚好相反,白天鹅站立着,黑天鹅匍匐着,正义战胜邪恶才是最美好的浪漫。
这个结局两个人曾经考虑过很久,那天她们看的演出里,俄罗斯圣彼得堡基洛夫芭蕾舞团采用的是经典结局,就是悲剧结局:王子和公主一起被恶魔与黑天鹅召唤出的浪涛淹没,双双逝去。但同时,天鹅湖还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现在她们的这种,王子的真爱破解了魔咒,天鹅恢复公主的容貌身形,恶魔与黑天鹅死亡。
论悲剧色彩,后者当然不如前者,但是为了这种冲突的戏剧效果,开场与结尾截然不同的前后呼应,两人还是选择了后者。
滑完这么一整套,何翩然觉得腿都酸得不行,她从冰面上喘着气站起来,踢了踢腿,酸胀酸胀的,很难受,但是也很过瘾。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
队友的掌声中,凌凯笑着开口:“真是绝了。”
“你看,我说没问题吧!”许伊用胳膊肘捅了捅何翩然,笑得有几分得意。
何翩然原本是想自娱自乐,再加上提升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力,却没想到反响竟然这么好。
“我说你们两个不如商演用这套节目,以后保准邀约不断!”袁铮手掌都拍红了。
“我和风扇说好了!要真是行得通,以后我们就当搭档,专门编舞和教练,你们看怎么样?”许伊一只手直在何翩然肩上,笑嘻嘻地问。
何翩然也笑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想到退役后的事情,就算真的要告别冰场,她也无法割舍花滑,所以,这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