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走后没有多久,徐长青便起身走出卧厢,问明关正的所在,便缓步走了过去。当走到关正卧厢门口的时候,他停下来脚步,脸上多了一丝踌躇,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开这个门,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大师,你找我吗?”就在徐长青犹豫不决的时候,关正忽然从另外一节车厢走了进来,略显意外的问道:“已经和那位老大人谈完了?”

“谈完了!我们进去再说吧!”徐长青微微点了点头,打开车厢门,走了进去,坐在了桌旁的西洋沙发上,等关正进来放好行礼后,他才缓缓的说道:“想必关兄也应该猜到我这个和尚身份是假的吧?”

“其实在破道观大师用道家真元打了我一记之后,我便有所怀疑了。”关正微微点头,淡笑道:“不过一直都不敢肯定,大师所施展的佛法无论怎么看都那么正宗,直到后来大师为我将符剑中的道力全数恢复后,我才肯定大师定然是道家高人。”

“唉!可笑我还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得很深,没想到竟然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实在是有点自以为是,也有点太小看天下人了。”徐长青自嘲的笑了笑,随后说道:“关兄想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不想!”关正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我二人贵在交心,我只需要知道你是我敬重的有德高僧神目大师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什么身份与我关正无关。大师不也曾说过佛与道没有区别吗?”

“呵呵!是我着相了!”徐长青仰头一笑,深感自己没有交错关正这个朋友,心中的担忧也放了下来,上下打量了关正一下,说道:“看来关兄的道心修为又长了几分,再过几日想必浩然正气大法也会随之增长,实在可喜可贺呀!”

“这还是多亏了大师帮我渡过魔劫,让我得以能够突破道心屏障。”关正真心朝徐长青行了个谢礼,而后又坐下,神色略显伤感的问道:“我还想问一下,大师所说以命抵劫之法是否属实,还是……”

“却有其事!”徐长青直言道:“唐末军阀四起,华夏气运衰竭,整个修行界卷入劫数之中,不少修行界的大家族为了渡过这个劫难,都曾使用过这个方法。不过绝大部分无气运、无封山灵宝的修行家族最终都没能逃过这一劫,这个只要稍微查看一下仙佛正宗在当时的传承法册便可以窥得一二。你关家乃是千年大家,气运悠长,但终究不为正宗,即便再悠长的气运到如今这个天地大劫面前也要断掉。虽然你关家定然有古封山灵宝,可光凭灵宝是无法挡住劫难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血脉至亲的命来应劫,用以挡住绝大部分的劫难,剩下的劫难由封山灵宝来抵挡方能渡过此劫。”

关正沉默了片刻,神色坚定的说道:“等北平事了,我就回去。”

“关兄,已经决定要替家族应劫呢?”徐长青看着关正的样子,清楚他的想法,叹了口气,说道。

关正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自小就修行道法,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知道家国为大的道理,若是能够舍我之命,换得家族延续,虽死无憾!”

“好一个虽死无憾!”徐长青看着一脸豪气的关正,不禁赞赏的点了点头,心中不忍这样一个刚直之人就此埋没,忍不住开口指点道:“不过在我看来,关兄如果真的想要帮助你关家渡过这一劫的话,还是不要回去得好。”

“大师此话怎讲?”关正不解的看着徐长青问道。

“你回去关家,所要做的就是等死应劫,与其这样倒不如在世俗之中,争夺这天地大劫中的一线生机。”徐长青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关正虽然修为并不算特别强大,但是心性非常正直,而且根基扎实,其面相更是福源悠长之相,很合适做为徐长青的帮手,一同渡劫。

“还请大师直言指教。”关正听到还有其他渡劫之法,不禁急声问道。

“眼下天地大劫将至,人、家、国以及天地的气运已经开始紊乱。据我估计,当大劫之期开始之时,所有人或物的气运都将变得混乱不堪,即便是用推命观气的天机之术,怕也只能看其小运,而不能观其大运。”徐长青没有半点隐瞒,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感悟说出来道:“眼下借灵宝、借地势增加气运,对于我们这些不为正宗的修行者来说,已经完全行不通了,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断人气运,抢得从天地大劫中生存下去的那一线生机。”

关正并非驽钝之人,恰恰相反有着很高的悟性,听到徐长青的话,便立刻领悟过来,说道:“大师的意思莫非是以杀渡劫。”

“不错!关兄悟性非同寻常,一点就通。”徐长青赞许的点点头,而后脸色变得冷漠起来,说道:“以杀渡劫有着两个好处,首先杀敌一个,便能少了一个扰乱大劫气运的人,若是灭敌一门,更可令到大劫之期到来之时,天地气运的异变得不那么混乱,使得劫难生路有机可循。其次能够渡过大劫的那一线生机,必然窄如蜀道,僧多粥少,而粥又无法增加,唯一的办法就是减少喝粥的僧人。”

关正听到了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子寒气,说道:“莫非在天地大劫面前,一定要人如虎狼方能活下去吗?”

“唉!”徐长青长叹一口气,神色略显疲惫,身体瘫软的靠在西洋沙发里,说道:“有时候对天道知道得越多,越是害怕。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绝对公正的天地大道面前,为猪为狗的不单单只是那些世俗界的人,就连我们这些未成大道的修行者也不过是一群任由他人宰割的猪狗之辈。”说着,眼睛爆发出一阵精光,身上的气息变得冰冷无情,说道:“唯一能够让我们在大劫之下存活下来的机会,就是自己变成狼、变成虎,从任人宰割的猪狗之辈中脱离出来,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关兄须知大道无情啊!”

“请容我再想想。”听到徐长青一口气将自己的感悟说出来,关正虽然一时还无法接受,但是他却已经从徐长青的话中听出了他对自己的提点,心中极为感激,又不想见徐长青因为自己未能下定决心而感到惋惜,便立刻转移话题道:“不知大师和那位盛宣怀老大人是何关系?以关某这个外人来看,你们的关系一定不浅!”

徐长青知道关正现在也有点内心挣扎,并不准备逼他,便顺着他的话说道:“盛老算得上是我的老师,他教会了我世俗识人为人之道。虽然因为当年的事情,我和他有点误会,但现在误会基本已经解除了,只不过已经陌生的关系是不可能单凭一两句话能够拉近的,即便如此盛老也是我生平少数几个敬重的人之一。”

“我也听家里的长辈们提起过,当年我们关家从北方迁移到南方的时候,这位老大人曾经多次帮助过我们,说起来我还应该去拜谢一番,只是这样实在有点巴结之嫌。”关正尴尬的笑了笑,而后又盯着徐长青,神色异样的问道:“听刚才大师的言语,似乎大师还认识当年的廖天一阁主,而且很熟。当年他赴死之时,那一番豪言语,实在令人敬佩。”

“不错,当年他受湖南巡抚陈宝箴之邀,回湘办学,开讲新政之前,曾经在我的草庐中蜗居了数月,当时我也算是少年轻狂,以玄学气运之学跟其辩驳天下大势,那时何其快哉!”徐长青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的一些往事,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充满缅怀之情的笑容,可过了没多久,便又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每次辩论,我都赢了,但实际上我却输了,就如同他无法说服我一样,我也无法说服他,即便是知道他必将因变法而死,也依然无法改变其命运。直到那时我才悟出了法终究无法跟道抗衡,最终存于世间的只有道,而法必将灭亡于大道之下。”

关正似乎也感受到了徐长青此刻的沉重心情,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静静的坐着,眼睛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乡村景色,一时间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火车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到达霸州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火车在这里需要停靠一个时辰左右,补充完燃料才能上路。霸州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但是因为靠近天津和北平两地,大部分南北走单帮的商人在入京之前,都会云集于此修整一番,然后在继续上路,这就使得霸州比起其他地方的小县城要繁荣得多。另外一个因为受到沧州的影响,此地习武之人也极其之多,比起沧州丝毫不让,大小武馆林立,擂台几乎天天开打。大部分习武之人都是想在这里打出个名堂,运气好的在天津、北平开个镖局,建个武馆什么的,运气稍微差一点的也能在这些南北商人身边当个贴身保镖之类的,总之只要没在擂台上打死,就有一口活饭吃。

由于火车要停靠一个时辰,那些四号车厢里的乘客们觉得这样枯坐着,太无聊了,大多会三五成群的相邀,到霸州的地界上走走。大部分的富商身边都有几个保镖,其中不少是从霸州的擂台上打出来的,自然也算是这里的地头蛇,主子出游做为属下的自然也就成了向导。

一时间车厢变得空泛了很多,徐长青和关正也准备出去走走,因为此地太过靠近北平,玄罡天魔必然在此布下了眼线,使得两人下车之前不得不换一身皮。关正早已换好了衣服,只是将百宝箱和符剑留在了车厢的夹万中。而徐长青则将弥勒袈裟收入袖里乾坤中,换上了一整套英式的长风衣,比普通人还要高的身体穿上笔挺的呢子外衣,加上略显紧身的马甲衬衣将他结实的身体完全表现出来,令他的气质在清雅的同时多了一丝英武,而挂在上衣口袋金丝怀表更让他多了一份充满贵气的西洋派头。在出去之前,不知道车厢的洋人主管从哪里找来了一顶带着假发辫的英式宽边帽子交给徐长青让其戴上,以免因为发辫的问题而惹上麻烦。

离开车厢后,两人正好遇到了从正准备登上一辆马车的盛老,徐长青走了过去,打招呼道:“盛老,不准备去天津了吗?”

见到徐长青一身得体的西洋装扮,老人没有回答徐长青的话,反而调笑他道:“没想到长青你这样一身装扮,反而比那一身青衫更显英姿,看来当年复生说得对啊!你天生就是一个西化的人。”

“盛老说笑了!”徐长青淡然一笑,说道:“西方那种张扬的文明思想不适合我,我更习惯中华的内敛处世之法。”

“见仁见智吧!当年和跟马修斯神父学习西洋学问的人中间,你可是最用功的一个。”老人笑笑回忆了一下当年往事,转头看了看关正,笑着说道:“你关家的门人吧!”

“关家后辈关正见过盛老爷子,当年如果不是……”听到老人打招呼,关正动作略显拘谨的朝老人行礼,准备拜谢当日之恩。

老人立刻伸手将其托住,提醒道:“动作别这样大,这里离京城可不远啊!”说着拍了拍关正的肩膀,道:“多跟在长青身边学吧!无论是道法,还是处世之法,世上能够与其相比的并不多,比起你关家的那些人更是好多了。”

“晚辈知道。”关正点头道。

寒喧过后,老人便朝徐长青正色道:“这次我去天津主要是为了交通银行的事情,现在既然你已经答应帮忙了,事情自然也就等于是办成了,我正好借此机会回京处理答应你的事情。时间紧迫,尽早回京,帮助的同道中人也就越多。”

“如此正好,”徐长青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抱拳道:“长青就在这里祝盛老一路顺风了。”

“你也要万事小心啊!”老人点了点头,坐上了马车,吩咐了一声,便快速的上了官道,朝京城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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