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团团出生吼的那嗓子极其嘹亮,比起其他小孩嘶声裂肺地哭,她的声嗓仿佛带着几分长阔锐利,与众不同。

哭完那声后,她把眼一闭,睡过去了。

整一月子里,她除去饿了要吃,从不吭声,哪怕是尿湿了不舒服,也就睁着乌溜溜的眼盯着上空,待有人发觉给她换了干爽的尿布,方才阖眼睡下。

慕月笙的嫡长女,谁敢怠慢,轮番有人探她的小屁屁,担心尿湿了长疹子,是以,团团大多时候是不必睁眼的,又因生的是女儿,崔沁格外疼几分,就在清辉堂西次间里安置着团团,人手日夜不离。

都说团团很乖巧,几乎不叫人费心,崔沁感觉也如此。

至于长相嘛,虽然她睡着不太能窥测五官,也不妨碍大伙儿闭着眼夸她,都说她将来定是崔沁般的大美人。

崔沁乐得听人夸孩子。

老夫人更是每日都要来瞧上几眼,明明不是第一个孙女,偏偏就要多疼几分,抱在手里不肯撒手,每回都是慕月笙给强行夺过来。

他优哉游哉将团团搂在臂弯,一本正经觑着老夫人道,“您有好几位孙女,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您别跟我抢。”

那没脸没皮的样子,老夫人不惜的说他。

要说团团唯一叫人忧心的,便是长得太好。

出生时有七斤八两,人家大胖儿子都少有这般重,她生得结实,出月子长到了九斤三两,论理该是个胖乎乎的小妞,可偏偏团团骨架修长,那肉紧紧的嵌在肌理,一点都不显得蓬松。

略有几分男孩的架势。

大家忧在心里,却也不敢吭声。

崔沁大多时候是抱不动她的,便将她放在罗汉床上,女儿睡颜极好,黑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在眼下留下一道剪影。

崔沁弯着腰欣赏了半晌,觉得她睡颜略像慕月笙。

长到三个月的时候,团团能翻身能爬,倒是将众人给唬住了。

民间常言,七坐八爬,她才三个月就能爬一小段,可不是厉害着嘛。

团团能吃能睡,还不吭声,倒是叫慕月笙悬着的心松下。

夜里他抱着结实的女儿,笑容带着几分释然,

“沁儿,团团在肚子里虽折腾,出来倒是省心的。”

当初生下来,他万分担心是个儿子,若是儿子,还是个混世魔王,他怕是抽不死他,既是个女儿,遂就放心,姑娘家的就算调皮又能怎样,何况调皮些好呢,他不希望女儿被人欺负。

慕月笙说这话的时候,崔沁看见团团睁开了眼,乌溜溜的眼神清澈纯净,就这般静静望着慕月笙,望了一会儿,似乎累了,闭上了眼,闭眼的那一瞬间莫名叫崔沁察觉出了几分无语,

这孩子对她爹爹无语?

瞬间,她又睁开眼,将那小短脖扭动了几下,然后又盯着慕月笙不挪眼。

夫妻俩二人趴在床上,就这般盯着小女儿,格外有趣。

慕月笙心里软塌塌的,好不容易女儿肯理会他,遂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一番鬼脸,偏偏团团像看傻子一样,没半点表情。

慕月笙只当技艺不纯熟,越发挤眉弄眼逗她,团团脸色更绷。

崔沁后来实在看不下去,推了慕月笙一把,与团团躺在一处咯咯直笑。

“你一堂堂首辅,够灰头土脸的...”

慕月笙不怒反笑,伸手欲去捏一捏女儿,碰到了那柔软的肌肤,又舍不得,最后轻轻碰了碰,那层绒毛似泛着光。

崔沁笑完侧身支颐与慕月笙一同注视着女儿,她笑眼弯弯,柔声道,

“她像你,五官虽是还没长开,却是与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慕月笙闻言不快,低声纠正,“她哪里像我了,明明像你美若天仙。”

崔沁吃惊瞪着慕月笙,见他一脸正色,很是怀疑自己听错,当了爹,还真是越发不要脸。

她双肘枕着垫褥,托腮望着女儿嗔笑,双腿不自禁在后空摇啊晃啊的,哪里有半分做母亲的样子,还像未出阁的姑娘。

中秋时节,外头凉月泻了一地银霜,拔步床外的角落里烧了一盆炭,屋子里并不冷,崔沁穿得不多,殷红的中衣外披着一件薄薄的寝衫,因趴着的姿势,衣裳滑落,里头的风光几乎一览无余。

慕月笙随意瞥了一眼,不由目光凝了凝,喉/.结/滚动少许,募的想起他已吃素太久,念头一起,如何都压不住。

团团已满了三月,依着太医的话,崔沁身子该是复原,他也不必再忍耐。

他直勾勾盯着崔沁白里透红的脸颊,嗓音艰涩道,

“沁儿,今夜叫乳娘带着团团睡可好?”

崔沁对上他凝重的眼神,哪里不明白,脸腾地一下越发红透,耳根也泛出几分艳色,成婚一载,除了中途碰过她两次,二人再没亲密过。

崔沁面色娇羞扬声唤来乳娘,要将团团递过去,哪知一贯不哭的团团,小手拽住崔沁的衣袖,乌溜溜的眼神缀着水光,眼巴巴的,怎么都不肯松手。

崔沁心里登时就软了,央求看了慕月笙一眼。

慕月笙此刻正倚在另一头床栏处,瞥了一眼女儿的模样,暗想这要是个小子,定是一脚踢下去,既是女儿,得了,忍着。

乳娘离去,团团哭声打止,这回小心翼翼地又很努力地爬到了崔沁怀里,将自个儿塞在娘亲怀里,怎么都不再撒手。

那模样儿真真叫人心软。

崔沁爱惨了她,若是叫她把命给团团都是可以的。

怕惹到慕月笙,连忙将她往怀里带,侧身躺在里面,轻轻拍着团团的胸口,小声哼着曲儿哄她睡觉。

眨眼的功夫,团团便睡得沉了。

慕月笙见状,贼心不死,下榻将外头的灯火给吹灭,待再次钻入床帐里,里头便是黑漆漆一片,谁也见不着谁。

自从生了团团,屋子里从不灭灯火,崔沁便知慕月笙打着什么主意。

她一边将襁褓往里侧挪了挪,因着怕孩子半夜踢被褥,皆是用包被将她捆得严严实实,此刻团团只剩一张小脸露在外头。

崔沁听见他窸窸窣窣解衣裳的动静,不由软声斥了他一句。

“屋里从不熄火,你这是欲盖弥彰。”尾音软软的,如丝缠绵。

莫名的,帐内气流浮动,温度升高。那双大手拂过来时,她呼吸已然不稳。

“管不着了....”

熄灯并非掩人耳目,而是掩团团耳目。

慕月笙将被褥掀开,顷刻便覆身上去,二人皆是忍耐许久,须臾便被浪翻涌,旖旎流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梅开二度,忽的有一软哒哒的东西碰触了下他的小腿肚。

慕月笙只当是被褥摩挲,没太当回事。

可紧接着那力道渐大,一下下很准确地踢在了他腿肚一处经脉,一股酸麻蹭的一下迭起,慕月笙被迫松开崔沁,扭头望去,只见黑暗的角落里,一道小小的身影挣脱了襁褓的束缚,正虎视眈眈瞪着他,而那结实的小短腿还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往他身上踢。

慕月笙脑子里腾得一下,吓出一身冷汗。

他这辈子纵横四海,杀人无数,从不知怕字怎么写,这一回着实被亲生女儿吓得灵魂出窍。

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倒是惊愕觑着她,

“团团,你怎么跑出来的?”

她一三个多月的小婴儿居然能挣脱襁褓,她力气得多大?

团团力气确实很大,六个月的时候,便掀翻了搁置在炕上的小案,还不大费力的模样。

只要没人看着,小家伙便四处搞破坏。

等长大了还了得。

慕月笙瞅着地上那碎了一地的精美瓷器,不由牙疼,扶着腰道,“我原先说的话收回来,这小东西是本性不改。”

孩子做错了事,定是要教训的,慕月笙再舍不得,还是抡起袖子抽了她小屁屁几下,崔沁站在一旁没吭声,团团确实没轻没重,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是燕山书院的山长,自然没有惯孩子的道理。

消息传至郡主处,她老人家拄着拐杖匆匆奔来国公府,将小孙女抱回了容山堂。

待周岁宴前一日,团团将郡主最爱的一套钧窑茶具给摔碎后,老郡主再也不偏袒孙女。

她捏着眉心,深吸了几口气,挫败道,“来人,将团团送去她爹爹处。”

是该狠狠教训一番。

月盘高高悬挂半空,府内人影穿梭,皆是忙忙碌碌。

明日既是老夫人寿宴,也是小团团周岁宴,老夫人发话由她主办周岁宴,国公府反倒落得清闲。

彼时慕月笙正与崔沁在月下对饮,崔沁近来常在书院忙碌,至晚方归,她从书院带回一坛菊花酿,尝着味道甚好,遂着人摆上瓜果点心,与慕月笙一同饮酿。

比起崔沁这个大忙人,慕月笙反倒是闲下来,

“陛下身子如何了?”近来朝堂风声很紧,年前皇帝已有咳血之症,忙立了大皇子为太子,入了夏,湿热之症越发严重,整日昏昏沉沉,朝中人心惶惶。

慕月笙不动声色喝着酒,神色添了几分肃穆,“怕是熬不了多久。”

崔沁眉心微凝,“陛下可有宣你入宫?”

自从当年慕月笙拒婚嘉庆公主,君臣到底生分了,皇帝也晓得自个儿身子骨不大好,这一年来悉数提拔亲信故旧,有意侵饬慕月笙的势力,为太子做谋划。

慕月笙面无表情啄了一口酒,“随他。”

默了半晌,迎着莹莹月色又道,“他若信我,我自当辅佐他儿子,他若不信,我便当个逍遥人。”

江南被他稳稳抓在手中,他在边境的威信也比过任何一位将领,这些是靠本事挣得的,不是勾心斗角便能夺去。

他慕月笙一旦不在朝,第一个危害朝廷的只会是蒙兀。

蒙兀在大晋内唯独忌惮的便是他,这些年弄出不少君臣离间的戏码,皇帝都是顺水推舟信了几分,实则底细如何,内阁大臣心里皆有数。

这一年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没翻出什么浪花,皆是慕月笙忍让的缘故。

陈瑜也知慕月笙如泰山屹立不倒,做事比以前少了些许锋芒,与慕月笙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他也算看出慕月笙不是那等曹莽之辈,真正的社稷大臣,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要维护朝堂的稳定。

那么,就绝对不能将慕月笙推向那绝境之地。

陈瑜心里明白,范玉清更明白,这一年来,反倒是这两位大臣在调和慕月笙与皇帝的君臣关系。二人极力劝服陛下,若真龙驭宾天,慕月笙必须列首席辅政大臣。

崔沁忧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数月来,她一心再给慕月笙添个孩子,三房偌大的家业,多生几个孩子相互帮衬,书院这半年被她拾掇地蒸蒸日上,已盖过其他女子书院,成为四海第一女子书院,前来求学者络绎不绝,她也因此扩了几栋学社,里里外外寻来数位夫子来教学。

前不久,她书院里一女子因着武艺高强,被京兆府破格提拔为一捕快,倒是开了女子为官之先河,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崔沁之周旋,她也希望越来越多的姑娘能发挥一技之长。

既是书院步入正轨,她确实该思量思量孩子的事。

“夫君,再喝一杯吧。”她殷勤小意劝了一杯酒。

迎着她笑语嫣然,面颊菲菲,便知其意,慕月笙登时将朝政抛诸脑后,饮下那杯酒便将人儿打横抱起,径直往内室而去。

他并不知,待二人离去,一道小小又俊俏的身影从廊芜外奔了回来,见庭院正中摆着筵席,闻了闻仿佛有一道幽香,便如旋风刮了过去,趴在了那小小的酸枝圆桌前。

团团刚有一岁,身子骨格外结实,走得极稳,跑的也快,她眨巴眼眸盯着慕月笙喝过的那个酒杯。

月色轻轻在青瓷小酒杯上投落一层银沙,杯沿泛着一层桔色的光芒,她踮着脚将杯子够到手边,闻了闻,顿觉一股刺鼻的清冽沁入肺腑,小丫头极为罕见地咧出一嘴笑容,将那酒杯来来回回舔了个够,最后心满意足抱着酒杯熏熏然倒在地上。

追着她跑回的云碧,见她憨憨地在地上睡着,吓了一跳,忙把小人儿给抱起,往西厢房折去。

主屋传来些许动静,云碧面色不由泛红,悄悄沿着廊芜往后西厢房而去。

她在半年前被崔沁做主嫁给了陈七,住在慕家后院给仆人安置的院落,闲暇便来府上当差,崔沁也不拘束她,今日府内筹备大宴,陈七忙得脚不着地,她自然来陪小主子。

五月十六周岁宴,宾客盈门,团团被丢在一块硕大的布毯上抓周。

摆的皆是寓意美好之物,众人晓得慕月笙极为宠爱这位嫡长女,自是准备了一箩筐词,只等团团随意抓取一样便要海口胡夸。

崔沁与两位嫂子簇拥着老夫人坐在主位,慕月笙等人坐在长毯另一头,两侧围观者甚众,便是范阁老和陈瑜也皆在场。

范阁老家里有三岁孙儿,陈瑜前年续娶了一房妻子,如今也生下一岁多的幼子,二人皆是有意与慕家结亲,今日特地来慕府观礼,实则是跟慕月笙表个态,看上他女儿了。

面对一百来双视线,团团不慌不忙,在诸多物件中来回逡巡,只是半晌她都没伸出手碰一碰哪件。

慕月笙不由心急,清了清嗓子暗示女儿,

“团团,爹爹前日教你读书写字,你可还记得?”

说读书写字是假的,无非是带着她玩,不过团团出乎他所料,性子极是沉静,捏着那毛笔并不乱动,只是静静观赏,试探性地点了点墨,在宣纸上抖了抖,然后张望他。

这孩子性子很奇特,说她沉静,她脾气一上来,烈得很,说她性躁,她偶尔那清幽幽的眼神能将人吓坏。

慕月笙便是暗示团团把那笔给拿起来。

团团闻言抬眸看了一眼慕月笙,反倒是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爬也不动,一副认真寻思的模样,可把众人给逗乐。

“允之啊,瞧着团团仿佛对这里头的物件儿不大喜欢,这样,我这里有一小玉给她玩玩。”

范玉清从袖口掏出一和田黄沁小印,白玉种的黄沁,色泽黄灿灿的,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不等慕月笙反应,他已放在毯子正中,慕月笙碍于面子不好当众说什么,唇角却抿了起来。

老夫人眯了眯眼,自然晓得范玉清之意。

范家四世高门,范玉清本人更是豁达端方,范家门风也极为清贵,满朝除了范家,还真没别的门楣能与慕家抗衡,可即便如此,她也舍不得将孙女的婚事给早早定下,倘若那孩子不好,回头悔婚岂不伤了情分?

她眉峰下沉,面带不悦,暗想若是慕月笙不好拒绝,那她来当个坏人。

那头陈瑜也坐不住了,掏了一件粉嫩嫩的桃花瓷雕,这雕件儿极为罕见,出自前宋定窑名家之手,是陈家祖传一宝贝,别看东西不大,工艺实属罕见,价值不菲。

更要紧的是,它粉嫩嫩的,如同一方莲台,实在是比范玉清那玉件儿打眼。

团团又是女孩儿,哪里会不喜欢呢。

范玉清这下是狠狠剜了陈瑜一眼,暗道这个陈瑜是只老狐狸。

陈瑜不动声色笑了笑,颇有一番宠辱不惊的模样。

正当慕月笙夫妇与老夫人着急之刻,却发觉团团压根不瞥地摊上的物件,她似乎想了想爹爹的话,什么前夜昨夜的她不懂,脑海里只剩下那美腾腾的滋味,又烈又香,小嘴忍不住舔了舔唇瓣,慢吞吞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举得老高老高,

“爹爹!”

声音嘹亮又清脆,还带着几分笃定的语气。

众人瞧见那青瓷酒盏,不由目瞪口呆。

小魔王竟是爱喝酒?

慕月笙与生俱来的矜傲与沉稳,在这一刻,被女儿击溃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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