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草原,草木枯黄、寒风凛冽,一片衰败的迹象。

与之相反的是,牧民们经过一年的劳作奔波,蒙古包里热气蒸腾、肉香四溢,温暖而又富足。

当然,并不是每家每户都这样,紧巴巴的人家也有,但肯定不包括阿茹娜的家。

阿茹娜本身是外蒙公职人员,级别不低,收入不菲。

她的母亲其木格,是一个勤劳而又坚强的女人,这么多年含辛茹苦之后,终于等到了儿女长大成材,丈夫回归家庭。

放牧的生活对如今的她来说,已经是段久远的记忆了。

这天,其木格的家里,来了两拨客人。

第一个客人,是个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

其木格并不认识这个人,而丈夫范平安却说这是他的朋友,名字叫李一针。

这个汉族人的到来,让其木格有喜有忧。

跟农耕文明不同,游牧民族择水草而居,居无定所,而且物资产出并不稳定。

谁都有落难的时候,今年牛羊成群,明天说不定就面临饥荒。

所以落难了去求人,大家都会帮一把,因为帮别人就是帮自己。

再加上草原上地广人稀,能见到人不容易,人都有见面之情。

利益和情感相结合,慢慢成为传统代代相传,形成了这里独特的待客之道。

有朋自远方来,这是每家每户的大喜事。

所以看到有客人来,其木格很高兴。

只是高兴之余,她又有一些隐隐的担心。

因为二十年前,也是一个汉族人找到了这里,跟自己的丈夫一番长谈之后,丈夫第二天就走了。

李一针刚刚在蒙古包坐下来,跟范平安还没聊上几句,就语出惊人:

“范大哥,你夫人这腰是几十年的**病了,你就不知道找人替她看看?”

范平安一听都愣了,看了一眼其木格,又看向李一针:“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日子过得。”李一针一边摇头,一边从随身的黑皮包里掏出一个布袋,缓缓摊开,里面是一套针,“把嫂子叫过来吧。”

其木格被丈夫叫到身边,被李一针一针扎到腰上,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了。

“行了。”李一针收了针,说道,“嫂子,以后要注意,别太劳累,就算要搬东西,多弯膝盖,少弯腰。”

其木格只觉得这二十来年,腰从来就没这么舒服过,自然是千恩万谢。

范平安看在眼里,心里既羞愧,又感激,还敬佩。

羞愧的是自己女人这么厉害的腰病,自己居然不知道。

感激的是李一针初来乍到,在跟自己其实并不熟的情况下,能仗义出手。

敬佩的是,这李一针人如其名,一针下去,顽疾扫尽。

“嫂子,你先去忙,我跟范大哥有话要说。”只听李一针淡淡说道。

受了别人这么大的恩惠,其木格虽然心里的担忧越发沉重,但也不好说什么,再次道谢之后就出去了。

蒙古包里,只剩下了范平安和李一针两个人。

这两个人,其实在今天之前,彼此都没见过面。

但对方的威名,耳朵里早就灌满了。

范平安成名更早一些。

三十年前范平安单枪匹马,灭了一个百人规模的马贼团伙,从此闻名江湖。

之后虽有十年的蛰伏期,但十五年前,他替曹家领教猎门魁首林乐山的“三绝武”,力拼十招而不败,令林乐山赞不绝口。

从此范平安这个名字,就代表了门里的顶尖战力。

李一针今年四十六岁,跟范平安差了不少岁数,成名也晚一些,但名气却隐隐更胜一筹。

他的成名,跟林乐山也有关系。

十年前,林乐山在崤山附近,牵扯进了一桩家族间的纠纷。

猎门的王氏家族,在崤山跟李家是世仇。

猎门王家虽然不是六大家之一,但早年有恩于林乐山,于是叫林乐山前来助拳。

结果李一针当着林乐山的面,把王家的家主生生废掉,林乐山却没有替王家家主出头,而是默默地走了。

事后王家人追问,林乐山亲口承认,李一针自李家传承中领悟的“错经络”,是一门盖世绝学,克制林家“三绝武”。

从此,李一针的名字就被门里人牢牢记在了心里。

而猎门王家,也举族迁徙,退出了崤山地区。

今天这两个都因为林乐山而名震江湖的人,从未见过面,年纪也几乎差了一个辈分,却以兄弟相称,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接了同一桩买卖。

那就是杀林朔。

等到清了场,李一针开口道:“听说,范大哥见过那个人。”

“见过。”范平安点头道。

“怎么样?”

“厉害。”范平安说道,“手底下够硬,脑子也清楚,小辈里我没见过这么好的,不比他爹当年差。”

“那这笔买卖,我们是明着来,还是暗着做。”李一针又问道。

“明着来肯定不行。”范平安摇头道,“聂家人跟我说了,他们也会派人,到时候我们三方联手,各司其职。”

“方案呢?”

“暂时还不知道。”范平安说道,“等聂家人来。”

“杀一个小辈,值得这么兴师动众?”李一针问道。

“本来确实不需要。”范平安说道,“可现在,他身边有一个掌握了‘大切割’的苏家传人形影不离,而且听说,章家也有一把‘不动刀’在附近。还是谨慎一点吧,聂家人说了,最好等他落单。”

“行,既然是聂家人的情报,我信得过。”李一针点点头,然后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蒙古包,“不过范大哥,你在这里等着我来,可是有点犯忌讳啊。”

范平安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门里人谈买卖,是不能在家里谈的。

因为这笔买卖可能是合作方,下一笔买卖也许就是死对头了。

把家里人暴露了,后患无穷。

李一针会这么说,其实是在探范平安的口风。

他的潜台词就是:你不会是想在事后把我灭口吧?

范平安笑了笑,知道这人多虑了,索性挑明道,“你看我一把年纪了,做完这笔买卖,我就金盆洗手了。而且,这儿其实也就一个大帐篷,搬走也省事儿。”

“那就好。”李一针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一些。

两人谈完正事儿,又聊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汽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

范平安皱了皱眉。

他当然听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女儿,阿茹娜的车。

自从回来之后,他希望阿茹娜能接受自己,所以两人能有接触的机会,是范平安求之不得的。

可现在,有李一针这个门里人在家里,范平安就不希望阿茹娜回来。

阿茹娜和其木格不一样。

其木格是牧民,习惯了居无定所,在外蒙也没有人事档案,回头跟自己往中国内地一搬,换个名字,谁都找不到。

阿茹娜是外蒙公职人员,一个萝卜一个坑,那是不能轻易动的。

她有人事档案,但跟自己毫无关系,别人就算查自己,也查不到她头上。

所以暴露了这个蒙古包和其木格,范平安并不担心。

可阿茹娜暴露在李一针面前,这就不太好了。

就在范平安心里犯嘀咕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蒙古包外面了。

“咣”、“咣”、“咣”。

三声车门响,这代表其木格今天家里来的第二拨客人,不是一个人。

很快,三个人就进来了。

率先掀起门帘子的,是范平安的女儿,阿茹娜。

跟着的那两人,个头都不小,范平安一看,也认识。

其中一个是曾在自己面前咋咋呼呼,其实是个怂包的傻大个儿。

另外一个,是这趟买卖的正主儿。

林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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