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宅之内,白笑嫣给夫君收拾了几大箱子行李。
“这些是天福号的酱鸡腊肉。这些是玉泉山庄酿的老酒。你跟胡伯父路上吃喝。”
“这几件换洗的便装袍服,是我让瑞蚨祥布铺给你赶制的。你路上替换着穿。”
“出门公干,免不了有使银子的地方。这里有五百两现银,两万两德泰钱庄的庄票。”
“你久居京城,我怕你到了山西水土不服,拉肚子、犯风寒什么的。这个药箱里,有同人堂的十几种药丸。”
“哦对了,既然是办案子,自然要有防身的好兵刃。你不会武功。我听胡伯父说,你们从锦衣卫武库里领的手铳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牙货。有时候甚至扣不响!我去求了我干娘赵夫人,她让我干爹赵都督从前军都督府兵器库给你弄了两柄弗朗机国刚运到的新手铳。每支手铳还带了十枚铳子,一壶火药。。。。”
白笑嫣喋喋不休的对丈夫说着。
贺六有些不耐烦了:“我的夫人,我这趟去是办差,又不是搬家。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白笑嫣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头也不抬的答道:“你这趟去是明旨钦差。是有随行车队、扈卫的。多拉几个木箱子有什么打紧的?再说了,出门在外不比在京城自己家,总要预备些东西的。”
贺六坐到桌前,喝了口茶道:“我还有件事要叮嘱你呢!”
白笑嫣转头:“夫君有什么事吩咐?”
贺六道:“你来京一个月。香香竟胖了整整五六斤!我走后,你别给她做那么多肉吃!姑娘家家的,要是胖成猪,长大了可怎么找婆家?”
白笑嫣笑了笑:“这你放心。她要是胖成一头小猪。我就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当作她的嫁妆!不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么?重赏之下,也一定有好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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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看着白笑嫣。对这个如花似玉的续弦夫人,他真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外面又是上得厅堂;对自己、对女儿香香,她百般照顾,体贴入微;晚上的时候,又花样百出;更为难得的是,那一晚,床单之上竟然见了红。。。。
贺六对白笑嫣说:“我走之后,你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说着,贺六起身,将白笑嫣搂入怀中。
胖嘟嘟的香香却一蹦三跳的进了房门,坏了贺六的好事。
“娘!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啦!我要吃肉!大块的肉!”香香扯着嗓子喊。
这一声喊,倒是把贺六吓了一跳。他松开了搂着妻子的手,呵斥香香:“你这丫头,整天就知道吃吃吃!长大了看谁敢娶你!”
香香努着小嘴儿:“娘,爹凶我!”
白笑嫣抱起香香:“咱们不理你爹,走,娘给你去厨房做好吃的去。”
嘉靖四十年六月二十七,钦差贺六出京,直奔大同。
行了半月,一行人到了娘子关。
入了娘子关,便是山西地面。
贺六对老胡说道:“山西是个好地方啊。杏花村的酒,清徐的醋,还有漫山遍野的煤。。。。”
老胡道:“可惜,让鞑靼人这一闹腾,好地方倒成了人人不敢来的孬地方。”
越靠近大同,贺六越能感觉到大同之败的惨烈。
道路两侧,净是衣衫褴褛的溃兵。数不尽的百户、千户们高举令旗,沿途收拢溃兵,回大同卫固防。
嘉靖四十年七月十五,贺六终于达到了大同卫。
贺六没有进大同城,他先去了左革三营的驻地。他这趟来,除了要查清大同之败的隐情,还要宣旨升赏左革三营的有功将士。
进得左革三营,杨守备率领手下弟兄在营门前齐齐跪倒:“臣恭请圣安!”
贺六道:“圣躬安。有上谕!左革三营守备杨令安,升正三品大同卫游击将军,兼任左革一、二、三营总守备!加授怀远将军散阶!”
“臣领旨谢恩!”杨守备高声道。
贺六抬头瞥了一眼杨守备。在杨守备身边,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当初被刘大陷害获罪的傅寒凌傅公子么?他不是充军苦役之身么?怎会身着整齐的甲胄?
贺六继续念升赏名单。里面竟然有傅寒凌的名字:“左革三营亲兵总旗傅寒凌,斩敌首二十余,且献计于守备杨令安,大破鞑靼骑兵。升从六品营镇抚,授忠武校尉散阶。”
贺六之前没有仔细看过升赏名单。他对傅寒凌升任营镇抚的事大为吃惊。
本来贺六认为,西北军中苦的很。傅寒凌这公子哥虽没死在京城,到大同卫服苦役,早晚也得病死、累死。哪曾想,人家不但没死,反而立了大功,由罪身摇身一变,成了军中堂堂的从六品武官。
宣完了旨意,贺六道:“诸位弟兄,请起身吧!”
杨守备走到贺六面前:“上差,我在大帐里备了酒宴为您接风。还请您赏光。”
贺六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在杨守备大帐之中坐定。军中饮食向来简单,大帐里点了一堆火,烤着两只整羊。
杨守备抱歉的说道:“上差!咱们这儿不比京城。没什么精致小菜,倒是讲究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贺六道:“这样的吃法,正合我意。”
杨守备给贺六引荐自己的爱将傅寒凌:“上差。这二十郎当岁的后生,就是新任营镇抚傅寒凌。你别看他长得细皮嫩肉的,打起仗来不含糊!不但会出谋划策,上阵冲杀也是一把好手!”
贺六笑了笑:“我跟傅镇抚是老相识了!”
傅寒凌听后,走下酒席,跪倒在贺六面前:“傅寒凌拜见恩公贺六爷!”
帐中诸将皆是一惊。
贺六扶起傅寒凌。傅寒凌向众将解释道:“当日我被奸人诬陷。若不是六爷施出援手,我这颗脑袋早就搬家了!六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贺六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傅公子的确是人中英杰。即便充军到这西北边塞,一样能建功立业!”
杨守备在一旁说:“咱们军中有规矩。跟救过自己命的同袍弟兄喝酒,要先干三大碗!傅镇抚,你还不赶紧敬上差三碗酒?”
傅寒凌倒是不含糊,举起酒碗:“恩公,寒凌先干为敬。”
说完,他“咕咚咕咚”豪气的连饮三大碗。
贺六情不自禁的说道:“傅公子八个月前还是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现如今,却成了边塞军中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杨守备道:“上差。这边塞军中嘛,就好比是一团火,能炼出真金!是英雄是狗熊,到战场上走一遭,就全清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贺六将话题引向了大同之败。
他问杨守备道:“杨将军,我出京之前看过你在兵部的备档。你二十岁就在边镇当兵,沙场征战了大半生。你倒跟我说说,大同卫这一仗是怎么打的。怎么会败得如此彻底?一天功夫,城内七万人马就把大同丢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杨守备喝了口酒:“唉!不是匪夷所思,而是骇人听闻!我在大同卫城破当天就说过:别说七万兵械齐全的卫所军,就算是七万头猪,让鞑靼人抓一天,也是抓不完的!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城内守军坚守个十天半月,被鞑靼破城。那的确是兵家常事。可一天就城破军溃?这绝对是见了鬼!您老是锦衣卫,有些话,我本不应该对您说的!可咱老杨是粗人,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贺六道:“杨将军就当我是你的同袍弟兄。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杨守备道:“我怀疑,大同卫军中——有鞑靼人的内应!”
贺六问:“杨将军这么说可有依据?”
杨守备娓娓道来:“大同城破,鞑靼退兵后。我遇到了几个从大同城里逃出来的溃兵。据他们说,是北偏门先失守,鞑靼人从北偏门涌入大同城头。我以前去过北偏门,知道那儿部署有二十门弗朗机快炮。那几个溃兵说,鞑靼人攻城之时,弗朗机快炮根本就没响!再有,上官们在北偏门只派了两千人守卫。在大同城八门之中,北偏门是防守最弱的地方。鞑靼人攻的最猛的地方,恰好就是北偏门!鞑靼人怎么就知道,大同城那儿的防守最弱?”
傅寒凌接话道:“恩公,我们杨守备所言甚是。大同之败,绝对有隐情!”
贺六陷入沉思。帐内一片沉默。
老胡道:“大伙儿是怎么了?今天是大伙儿立功受赏的好日子,应该好好庆贺一番。怎么都没声儿了?来来来,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