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知府衙门。

一头白发的知府范诚,正在衙门口恭候钦差贺六。

“臣恭请圣安!”范诚在衙役的搀扶下,向着贺六跪倒。

“圣躬安。平身吧。”贺六道。

贺六上下打量了范诚一番,微微蹙起了眉头。看着范诚足有七十开外快八十了。贺六疑惑,台州是抗击倭寇的最前线。台州知府这个位置万分重要。胡宗宪怎会让这么个老态龙钟的家伙担任知府。

大明的读书人想做官,有两种晋身之法。

一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上去,混个两榜出身。有了进士的功名,便能进入官场。

大明的读书人千千万,每科的两榜进士才有多少?

许多读书人,考到举人功名,便停滞不前了。

举人可以到吏部挂名排号。外放各地做九品、八品的芝麻官。举人出身,是做不了封疆大吏的。有些人混了二三十年,至多也只能做到七品县令。

这位范诚范大人,二十五岁中举人,在吏部挂了五年名,三十岁外放做了个正九品的县衙主簿。宦海沉浮四十五年,才做了一任知县。

四十五年宦海生涯,范诚也算得上是三朝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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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台州倭患猖,成了大凶之地。官员们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来江南是为了发财,可不是为了惹上兵祸的。没人愿意做台州知府。

前两年吏部委派给台州三任知府,竟然纷纷告了病,推诿不来赴任。

范诚活了快八十,心忖:我做了四十五年的官儿,不过是个正七品的知县。反正算命的说我寿源八十一,里外这两年差不多就要驾鹤西游了。不如主动去台州,混个知府的官职,也不枉这四十五年宦海沉浮。

于是乎,范诚主动给吏部递了条陈,请求担任台州知府。

监管吏部的严嵩正为没人敢去台州发愁呢。恰好看到范诚的条陈。

严嵩手下的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劝谏:“这范诚只是个正七品县令,升任正四品知府不和规矩。大明朝只有连升三级的先例,哪里有连升六级的?况且,这范诚已经整整八十岁了,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文选司郎中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范了严嵩的大忌!严嵩也已快八十岁了。你说范诚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不等于是在说严嵩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么?

这文选司郎中是翰林学官出身,是个酸腐的学究,不会说话,惹得严嵩心中暴怒。

严嵩冷笑一声:“我倒要开这个连升六级的先例!立即挂牌子开引票,升任范诚为台州知府!”

于是乎,年逾八旬的范诚捡了个台州知府。

当然,那位文选司郎中也没吃什么好果子。半个月后,稀里糊涂被远调云南做了个知府。

贺六问范诚:“戚将军上月押来了二十名私贩火器给倭寇的通倭重犯。范知府可曾审问过?”

范诚为官四十五年,是整个大明资历最深的老州县,自然是头老狐狸:“此等通倭重犯,下官怎么敢轻易审问?下官想,既涉及通倭,横竖锦衣卫是会派人来提审的。故而下官只是对他们严加看管。”

贺六笑了笑:“范知府不愧是为官近五十年的人。办事果然缜密。”

贺六跟范诚来到府衙大堂。

范诚问:“上差,要不要下官命人带人犯到大堂上,您好严加审问?”

贺六道:“真是隔行如隔山啊。范知府,你们地方官提审犯人,都是在大堂上。我们锦衣卫审讯犯人,却都是在牢房里。带我们去一趟牢房便是!”

进得府衙大牢,甲字牢房里,关押着二十多个精壮汉子。

贺六命衙役打开牢门,进到牢房内。

“你们这二十人,谁是领头的?”贺六质问道。

无一人回话。

老胡突然发现,其中一个汉子裤角破了,露出半条小腿。他的小腿上,刺着一条船。

老胡看那刺青,便知道了这伙人的身份。他对范知府说道:“你先下去吧。”

牢房之中,只剩下老胡、贺六和二十多个案犯。

老胡对着他们,双手交叉比了个十字形的手势。而后高声道:“吃什么水,烧什么柴?什么所名?粮有多少担?何地卸粮?有什么记号?几只太平?几只停修?共计多少粮船?初一十五打什么旗号?旗上形式?可有飘带?”

贺六有些惊讶的看着老胡,心忖:这老家伙瞎问什么呢?莫不是喝多了我夫人送他的西凉葡萄酒?

哪曾想,一名留着胡子的黑壮汉子朗声回答道:“旗红镶边,玉色飘带,红黑亮月芽儿,初一十五打龙凤旗,玉色飘带。进京无色龙凤旗,出京杏黄旗,过黄河,打红孩儿。兑粮船五十一只。装白粮六千六百六十六担。三只太平,两只停修。在吴淞江领票,烧燕山的柴,吃梢后的水。”

老胡又问:“贵帮头?”

黑壮汉子答道:“淞沪泗”。

老胡再问:“贵字派?”

黑壮汉子答道:“大字。”

老胡道:“在下烧三顶三炉香,礼字。”

而后,黑壮汉子压低声音,对一众同伙道:“这是咱们漕帮的老前辈,是自己人!”

老胡大笑道:“弟兄们,帮里派我来救你们。”

贺六在一旁瞠目结舌。怎么老胡头儿胡言乱语几句,这些案犯就拿他当作了自己人?

贺六不知道,老胡说的是漕帮的黑话切口。

自隋朝开凿大运河以来,运河便成为了连接神州南北的一条纽带。成千上万的劳力靠着运河吃饭。

到了本朝,永乐年间,那些卖苦力的运河劳力为了摆脱官府、富商的欺压,结成“漕帮”。

近百年来,漕帮已成为江湖上的第一大帮派。即便是那位靠杀人吃饭的北五省阴帅赵飞虎,亦要让漕帮三分。

朝廷对于漕帮的态度,是既用,又防。

漕帮有一套自己的黑话切口。对的上切口来,便是帮中的自家人。对不上来,便是外人。

老胡在跟随贺六父亲之前,被锦衣卫派到江南漕帮做过两年的内应。故而会说漕帮的黑话。漕帮香主以上,右小腿上皆刺着一条船,他认出了刺青,断定这二十多名案犯都是漕帮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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