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外宅。
张鲸将两条腿,搭在小对食儿的膝盖上。小对食儿用一双粉拳,轻轻给他锤着腿。他眯着眼睛,惬意的哼着小曲。
在张鲸看来,有永寿宫中的那座折子山在,大事已成。皇上会感激他,郑贵妃会感激他,未来的一国之君朱常洵更会感激他。
不用说一个贺六,即便朝中再多出个贺一,贺二,贺三,贺四,今后也奈何他不得。
张鲸越想越兴奋,他忽然伸出手,摸了小对食儿的下巴。
小对食儿娇嗔一声:“爷,讨厌。”
张鲸仰天大笑。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卧房,叩首道:“干爷爷,不好啦!皇上将永寿宫里的那些折子全都烧啦。”
张鲸闻言色变:“说清楚,哪些折子?”
小太监答道:“就是保举皇三子做太子的那些折子。”
张鲸愣住了。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皇上不是一直想让皇三子当太子么?我张鲸指使人上那些折子,是给皇上一条金台阶走啊!
我的皇上啊,这天下哪有将金台阶一把火烧掉的道理?
张鲸忽略了一个问题。堂堂一国之君,想往哪走,用得着你一个奴婢送什么台阶嘛?
第二日,万历帝在永寿宫中,召见京中正三品以上官员。
官员们聚齐。万历帝却闭目养起了神。整整半个时辰,没有说一句话。
永寿宫大殿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初冬时节,大殿之中虽有七八个暖炉,依旧清冷的很。张鲸的脑袋上,却冒出了汗珠。他搞不明白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折子。
右都御史赵珉,锦衣卫监管太监魏忠贤心中暗笑:等着吧,说不准一会儿皇上就会下旨,让你张公公人头落地。
贺六身为戎政尚书,亦跪在官员们当中。
万历帝猛然睁开了眼睛,环顾了官员们一周。他开口道:“魏忠贤,你这奴婢好没有眼力价!贺老尚书都七十六了,朕早就赐他殿前看座的恩荣。你怎么还让他在那儿跪着?不知道给他搬把椅子么?”
魏忠贤闻言,连忙道:“奴婢该死。”
说完,他搬来了一把椅子,又搀着老态龙钟的贺六,坐到了椅子上。
万历帝给贺六赐了座,继续闭目养起了神。
赵珉和魏忠贤的心中有些发急:皇上啊皇上,您老要杀人,倒是赶紧亮刀子啊。让满朝文武陪着您打盹算怎么当子事儿?
贺六看着永寿宫中这奇怪的一幕,想起了贺泽贞最近所读《左传。宣公二年》中的一句话:“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
贺六心忖,皇上这是在学赵宣公“假寐”呢。
满朝文武,在清冷的永寿宫中,整整跪了一上晌。
万历帝猛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朕今天宣众爱卿进宫,是要给你们颁布一道旨意。”
说完,万历帝将一份黄折子圣旨,递给了魏忠贤。
魏忠贤展开那道圣旨,粗略打量了一眼,面色一变。他宣旨道:“有上谕!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忠诚敏达,颇有理政之才。今后内阁政务,咸经司礼监掌印之手,由张鲸决断!”
文武百官傻眼了!
这道旨意一下,张鲸便在法理上凌驾于内阁首辅之上!大明开国两百多年,哪里有这样的先例?即便当年权势熏天的冯保,也只是跟张居正平起平坐,共同担任辅政大臣而已。
赵珉、魏忠贤心中大惑不解:六爷不是说,皇上会因为立储的事,对张鲸动杀心么?为什么今天不但不杀他,反而给了他凌驾于内阁之上的权力?
张鲸心中乐开了花:哈,皇上烧掉那些奏折,想必是要给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看看,皇三子多么得官心、军心、民心!并不是迁怒于我!我给了皇上一条金台阶,皇上这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众臣皆醉,唯贺六一人独醒。
贺六在心中暗笑:皇上啊,您真是好手段!朝廷内外皆知,您一向宠爱皇三子。若张鲸因为举荐皇三子获了罪,您岂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您现在的确对张鲸动了杀心。只不过,您杀张鲸的法子,跟我想到了一起:欲毁之,必先纵容之!
张鲸那种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家伙,如今得了这么大的权力。用不了几天,就会干出骇人听闻的不法之事来。到时候,皇上您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杀他!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啊。可惜,我贺六伺候了三代帝王。用老胡当年的话说,您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您拉的屎是甜是咸。
张鲸叩首道:“奴婢接旨,叩谢皇上隆恩。”
大殿内的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上让司礼监凌驾于内阁之上,这是违背祖制的做法。
朝中有良知的官员,纷纷望向戎政尚书贺六。他们希望,六爷这个三朝老臣能够站出来,反对皇上的这道旨意。
哪曾想,贺六竟然跪倒在地,用沙哑的嗓音高呼道:“皇上,圣明哇!”
六爷都山呼圣明了,一众官员只得萧规曹随。纷纷叩首,高呼“皇上圣明”。
万历帝道:“罢了,没什么事儿,就先散了吧。”
张鲸这个不知死的家伙,竟然开口:“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张鲸的确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这个没了根的人,竟然自称为“臣”。
万历帝道:“哦?张爱卿有何事?”
张鲸道:“皇上,天下官员、百姓一致举荐皇三子为太子。请皇上早下决断。”
满朝文武都认为,权势熏天的张鲸现在提这件事,皇上一定会准奏。皇三子一定会成为大明的储君!
万历帝的回答,让众臣再次目瞪口呆:“啊,立储之事,已经拖了十多年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先放一放再说。好了,散了吧。”
张鲸又傻眼了:皇上啊,我已经给您铺好了金台阶。您怎么就是不走呢?先放一放?这是什么鬼?
贺六此刻,没有考虑什么立储的大事。他现在心里只琢磨一件事:过段日子,用什么方法杀张鲸好呢?是用先秦酷刑车裂之法?还是用夏商酷刑炮烙之法?夫人白笑嫣一条命,儿子贺世忠一条命,心腹杨万半条命。。。有这样的大仇在,我绝不能给张鲸留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