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启明星高挂。

夜色沉沉之中,贺援朝拉着薛珍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前行。虽然脚下道路经过压路机碾压,比较平整,可保不住上面有人乱扔乱放,他们走得很慢。

“援朝,我们不用去这么早吧,听说上午八点才开始正式招收新兵,现在去,人家还没开门呢。”有贺援朝在前探路,薛珍走得比较放心,就是到处都黑漆漆的,山头丘陵形成的黑影绰绰,看着让人有些害怕。

“你不知道,这次听说招得不多。我给你算算啊,部队组建军用通讯网络,接线员大概有个四五十个就不错了。文工团听说要招一百来人,男女各半。通讯站不知道要多少人,但你想,播音员要几个?宣传处,要招会画画的、写文章的,条件都比较高。说来说去,适合你们女兵的,也就一百个指标左右。我倒无所谓,野战部队、工程部队、炮兵都没关系,还有那个试编装甲连,我都可以去,路子可就比你宽多了。这次总共一千个兵额,想去的人数不胜数,我们宿舍八个人,就有六个准备来报名!”贺援朝为了薛珍的事,很是上心,早就把其中的弯弯绕全都打听清楚了。

“那我们能被选中么?”薛珍听到大家都想进入部队,有些没信心了,担心道。

“总要试试吧!反正我是拼死也要参军!参军好处太多了,一下部队就能有二十块的津贴,比我们现在五块钱就高多了。另外专业也不用担心,都会进行正规的岗前培训,工资还比同级别的其他人,高出百分之二十,未来提干什么的,都列入优先考虑名单……,总之,这个兵,我是当定了!”贺援朝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我也想被选中,只要参了军,令晨作为军人家属,他也马上就可以享受到正式工的待遇,还可以参加第一批分房!”薛珍一想到参军后,孔令晨工资就能立即涨一大块,不用那么节省,她就感到心里甜滋滋的。

“分房还不如买房!”

贺援朝听她时时刻刻都是孔令晨,心里酸溜溜的,只好找了个别扭的理由,跟她小小唱唱反调。

“现在哪买得起房,一套最小的三十五平方单间,就要四百块钱。我和令晨希望早点要孩子,所以还要给孩子留出一间房来,最少都要一套二的,价格就是六百多块钱了,起码要存三五年才能买得起。不过我跟令晨商量过了,我们准备采取租-售方式,每月交八块钱的房租,租够十年,然后房子就归我们……”薛珍想到彩色宣传单上,那漂亮的电梯公寓、优美的小区环境、齐全的公共设施、配套服务,想到未来她跟孔令晨就会在这里过一辈子,感到整颗心都快被融化掉了,被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包裹其中,陶醉不已。

自从上次参加新城义务劳动以后,大家经常会抽空跑去看。五月二十日地基灌注完成,此后就是每周一层楼,到现在七月中,八周时间愣是建起了八层楼,还有一个来月就可以封顶。

然后是外墙修建、内部墙壁空间分割,听说每栋楼都会有几十支建筑队进入抢修,最多半月即好。

再来外墙装饰、水电管线建设、小区下水道建设、绿化,估计到十月是铁定可以入住了。

所以当每个人拿到军分区下发的宣传资料,所有人都激动万分。

这可是房子!

对于国人来说,房子就是命根子!“无片瓦立锥之地”,在古诗词中,都对贫困到连房子都没有的穷人表示出一丝怜悯。

国内大多数家庭,一家几代数口人都只能挤在狭窄的空间内,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的都为数不少!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为了一个求学机会,从国内跑到军分区来,竟然还有机会获得一套终生拥有的、自己的房子!就在政策宣布的时候,许多人都还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着传达政策的工作人员反反复复问了无数遍,然后一下子就引发了整个学校的轰动。

剧烈轰动!

学生们兴奋,那些老师也一样如此——他们也有资格分房!

房子可租可买。

如果不想长期居住,每月租金三块。要是一次全部付款,最小的单间需要四百来块,最小的两套间也需要六百多,最小的三居室要一千两百多——每套房子都自带单独的卫生间!

房子的户型也很多样,一套一单间有两种户型,一套二两居室有四种户型,一套三的房子有三种户型。

最高档的套间是四室两厅两卫,面积一百五十平!

可惜这款户型价格也最高,每套售价是三千六,还不允许采用租-售模式,通过类似于延期付款的方式购买。

不过在学生们看来如果买,这房子还是很贵的,比国内都贵,但对那些老师们来说,却一点也不贵。他们的工资平均都是八十多,最高的李教授,月工资更是高达两百八十多块!

对他们来说,哪怕是最贵的四室两厅,也不过一年半的工资而已。而且军分区对他们也实行了工龄工资制度,要是他们长期在这里从事教学工作,第二年工资就会猛增,这点钱更是不在话下。

听说有几位老师,当即就缴了钱,全款购房。其他没交钱的,也是在临时租房和购房间犹豫。他们想回家,这是一种积压已久的信念,但又看到军分区蒸蒸日上的前景,又有些迟疑。只有少数打定了教完三年就回去的老师,才是毫不犹豫选择了租房。

薛珍自然是想买房,她想在这个属于自己的家里,跟孔令晨一起过日子,在这里生小孩、抚育他长大,看他成家,然后两人相依相偎,坐看日升日落,白头偕老。

可他们现在没钱,两人每月五块钱的补贴,只够填饱肚子,连买点学习用品、小纱巾什么的都要抠抠算算。

要是她能被部队录取,那自己每月就有二十块钱津贴。孔令晨也会享受军属待遇,虽然还没评级,也能获得最低等级工资,两人加起来四十块钱,手头就很宽裕了。

这个愿望是如此强烈,因此为了增加一点成功率,她也愿意在凌晨四点过,就跟着贺援朝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往征兵办公室跑。

征兵办是在一个小山谷里。

远远看到山谷中透出来的灯光,两人都长出一口气。军分区治安很好,工作机会多,大家都有奔头,很少有作奸犯科的人。但人的恐惧,受环境影响很大,沿途没有照明,到处都是如怪兽般的黑影,总会让人心情紧张。

“哎哟!”

贺援朝人才松懈下来,就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不受力。由于他思想开了小差,没掌握好平衡,脚向外一扭,他顿时感到脚脖子一痛。

糟,扭到脚了!

还没等他气急败坏,捂着脚查看伤情,被他踩着的东西竟然呼一下立了起来,竖在他的面前。

“啊!鬼啊!”

他还没大喊大叫,在他身后,薛珍已经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鬼你个头!你好好看清楚,我是人!”那人裹着被子,缩在路边睡觉,莫名其妙被人踩一脚,一肚子窝囊气,起来还没来得及质问,居然被对方先当作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何阳,你叫什么呢?这是怎么回事?”

薛珍战战兢兢捂住嘴,贺援朝怒火攻心,正要跟这个睡在路边、害他扭到脚脖子的混蛋争执,就看到周围刚才看起来起伏不定的突起物都动了起来,有人还扭亮了手电,照到他脸上。

我去!

这里到底睡了多少人啊!

虽然七月中,天气闷热,可就算为了乘凉,也是在寝室铺上凉席,谁会傻不愣登地跑到外面路边睡觉?

黑咕隆咚,看不清到底多少人,但瞧那晃动的影子,少说也有三四十号人。

“你们神经病啊!跑到这里来睡觉,吃饱了撑的慌自个找个山头跳下去啊,干嘛跑这来害人!”贺援朝气坏了,他没留神这里竟然睡着人,一脚踩空,扭着了脚,这下还怎么参加选拔?

人第一个就把他请出去了吧!

混账啊!

“你这人什么态度?我睡这里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老子就喜欢睡这里!”对面那人睡得正香,被人在脑袋上踩一脚也是又气又急,贺援朝这一通火,对方也怒了,跟他争吵起来。

对方人多,贺援朝却不怕。

这里就离征兵办不远,这些人再横,还能翻了天?他感觉今天倒了八辈子霉,信心百倍来报名参军,还没应征就先扭了脚,很可能就此与部队无缘,心里是怒极欲狂,上去抓住对方,就准备砸对方几拳,先出出气再说。

可还没等他手碰到对方身体,眼前视线就猛然变幻,好像旋转了起来,一阵头下脚上的失重感,身体跌在地上,碰到脚脖子痛处,顿时哎哟哎哟地痛呼起来。

“何阳!住手!”

那群人里看到两人动起手来了,赶忙喝止,可是贺援朝已经被对方干净利落地用一个过肩摔,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你们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你们的错,睡在这里挡道,不但不道歉还打人!”薛珍见到贺援朝被对方打倒,气得眼泪汪汪,带着哭腔喊将起来。

“怎么回事?那边在闹什么?”

山谷内脚步声响,几名战士闻声打着手电奔了过来,远远就发出警告声,更有人拉膛上弹,做出了警戒姿态。

“退后退后,两边都退后,先散开!”

几名战士保持着高度警惕,站在人群外圈。枪口虽然朝地,但随时可以抬枪射击。他们先命令双方分开,然后才让两边各出一个当事人上前说明情况。

贺援朝刚被摔那一下确实懵了,但山口警卫过来以后,他又胆壮了。你们再能,还能得过子弹?说话时便口中有些不干不净,三句话里,倒有两句是在骂人,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他就说了好一会儿,才让警卫战士听明白事情经过。

正因为听明白了,他们也面面相觑起来,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谁大半夜跑到征兵办来睡觉,要说你想抢个先,也应该到门口来吧,却又离着一段距离。

“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睡在这里?证件拿出来看看!”

对方人不少,警卫战士也有些心虚,大声叱喝,让对方拿出证件来,另有一人飞快往回跑,准备叫人。

军分区成立后,给每个人都发放了一张证件,上面有一寸免冠照,姓名、工作单位等等简单信息。

那群人被贺援朝恶人先告状,好几人当时就想争执,却被为首一人拦着。此时听战士询问证件,那人才慢慢上前,沉声道:“这几位同志,我们是国内过来的。我们以前也在部队上当兵,不过都退伍了,听人说这里待遇很好,这才过来的。这是我们的退伍证!”

说着,他从贴身的胸口,掏出一个通红的塑料皮证件,慢慢地递了过来。

国内过来的退伍老兵?

警卫战士更是搞不清状况了,一名班长接过证件,用手电照明,只见封皮上真的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退伍证”字样,颁发单位还是国防部。内页中,第一栏是民族,第二栏出生年月日,第三栏入党、团时间,第四栏文化程度,第五栏家庭住址,下面还依次有家庭住址、家庭人口情况、参军前工作单位、入伍时间及地点、所属部队番号、历任职务等等,右侧则盖着带有鲜红八一印记的部队公章。

好像是真的。

“苏……宁?你是副连长?”战士念出持证人的名字,好奇道,“既然你是国内的退伍老兵,跑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又睡在这里。”

他瞟了一眼兀自气鼓鼓的贺援朝,觉得这事真是好笑。

“国内现在营级干部才给办理专业,我退伍前是副连长,所以被安排回老家,在一家社办机械厂……,其实就是一个打铁铺子里干活。这些都是我们一个部队的战友,大家退伍后都过得不怎么好。上次有熟人说起,他的儿子在这里当兵,每个月都有二十块钱津贴拿,退伍后还包分配,收入也高,我们问过以后,确认这不是骗人,就想过来试试看,能不能当兵,反正我们也习惯了在部队的生活,回到家里总觉得不自在,人很不得劲。如果有机会重新回到部队,我们都很高兴。昨天刚到,听说正巧你们要征新兵,我们也没去找地方住,干脆就直接过来了。山口风大,我们就在这里背风的地方暂时歇会儿,反正以前部队野营拉练也习惯了,只是没想到出了这事,实在是对不住!”

那人口齿清楚,普通话很标准,三言两语就将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不愧是当过干部的人。

“你还是三十八军的!”听他说完经过,那战士这才又看了一下部队公章,惊讶地叫起来。

“哪个三十八军?”边上有战士没搞清状况,问了一句。

“你说哪个三十八军?”先前那战士对这个文盲战友简直无语,斜睨了他一眼,“当然是曾经的东北野战军最具战斗力的一纵,朝鲜战争打过美国鬼子的三十八军!”

“我去!来头这么大!”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都震惊了。

“你们都是?”一名带队奔过来的干部,听说这个消息,也有些不镇定了。

“是!但不都是一个连的。”苏宁神色坦然地说道。

那名干部看看他,又看看那三四十人,再打着手电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退伍证,看了好几遍,就连对方所受奖励也都反复看过,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看来这事,得通知上面来处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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