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列车车窗外横幅高挂,灯火通明的广州火车站台上红旗招展,站满了的送行人群,手舞着鲜花向列车发出阵阵欢呼,祝愿一切顺风。

新式空调列车车窗无法打开,刘敏只能隔着车窗,用力地向外面挥舞手臂,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或许是眼前熟悉的一幕,让她想起了当初拍摄上山下乡送行时的场景:送行的人为远行的人鼓劲打气,祝愿他们能为祖国边疆建设作出巨大贡献;而车上的人,既有青春年华时的热血朝气,甘愿为国家富强而奉献自己,却又有即将远离亲人的伤悲,哪怕是在笑的时候,眼中也泛着泪花。

她们此去,虽然地理上的距离并不太远,却实实在在出了国境,离开了熟悉的土地、家人,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那里对自己是友好还是敌视,更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归来。

列车在欢送人群的祝福声中缓缓启动,站台一点点从视线中消失,被夜幕所笼罩,再也看不见。

泪水,终于从刘敏的眼中夺眶而出。

这节车厢都是女孩子,有些还是才从电影学校毕业的小女孩,不过十八、九岁,在家还是受长辈宠溺的年纪,情感有些脆弱。大概是受到压抑气氛影响,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子开始低低抽泣起来。

出国,对这个时代的国人来说,还是一个神秘且恐惧的字眼。

到香港,也算是出国吧……

刘敏是团里的副团长,出于职责,强忍着眼泪,离开座位挨个安慰着众人,说些鼓励的话,再强调一下大家肩负的重任,用使命感驱散无助与迷茫。

火车愈行愈远,夜幕也愈渐深沉。

车轮隆隆,将众人带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因为车上有不能承受颠簸的珍贵器材,火车车速并不快,正常来说两个小时的车程,到深夜十一点,才抵达终点站深圳。

到站以后,刘敏按照上级指示,清点人数、安排大家更换服装。

以前广深铁路是可以直接抵达九龙城的。但建国后双方封锁了边境,火车便只能开到深圳,剩下的路程便只能搭乘汽车,由陆路进入。

换车前,原老北京电视台、五月初更名为中央电视台的剧务贾奇伟带着其他工作人员,送来了更换的服装。

“这些都是电视台那边的同志,给大家送来的服装。由于时间紧,来不及根据各人尺码定制,所以大中小都有,大家拿到以后试穿一下,不合适的马上来找我更换。”贾剧务笑呵呵地说道,很是和蔼。

他今年五十出头了,考虑到他年长,又有长期管理电视台剧务服装道具的经验,正适合充当大家的保姆。

包装一打开,挤上来等着领取服装的姑娘们便发出一片惊喜的低呼。

“好漂亮!”

看惯了国内死板、严肃的仿军装解放服、中山装、劳动服,不是灰色就是蓝色,要不就是白色、黑色,总之全是素色,压抑而又单调。

拆开包装的服装,是一套鹅黄色的收腰套裙,外加一件米白色高腰薄针织线衫。

在一片肃穆的色调中,显得格外明艳夺目。

谁说国内女孩不爱美,只是以前由于政治氛围、物质供应条件不允许,不得不有什么穿什么。即便如此,大多数女孩也学会了自己将肥大的裤腰、裤管收窄,绣几朵小花的技艺。

现在看到漂亮的裙装,出于物资匮乏的深刻记忆,所有女孩子都忍不住激动地上前疯抢起来,生怕晚了就没自己的了。

“不要抢!谁都不准抢!”经验丰富的贾剧务早有准备,马上伸开双臂将人挡住,放大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服装多的是,你们不用抢!每个人都有一件针织衫、一件套裙、一件体恤、一双凉鞋、腰带一条,还有一套小西服、女士西裤、皮鞋。另外女生还有一个化妆盒、一面小圆镜。女同志用的胸罩、卫生巾也都可以领,各人自己报尺码来领!”

贾剧务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人笑话,大大方方地当众公布道。

人群中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几个面浅的女生脸上绯红,之前疯抢的场面顿时不见。大家又想要又不好意思,相互推挤着迟疑不决。

“对了,这些服装都是一个样式,不过颜色就不一样了。红黄蓝绿紫都有,而且同一种色系还有细分。像红色就有粉红、粉绿、玫瑰红、大红等好几种,服装上也分带花不带花,带花又分小花、大花、碎花,这个就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了。总之先来先选,晚了就只能拿别人不要的了……”

贾剧务一边说,一边让工作人员把各种服装、配饰,一样拿了一件出来,展示给大家看。

这一手效果显著,他话音刚落,相互谦让的女生们便一拥而上,抢先自报尺码,然后指着自己喜爱的样式、颜色,大声叫着。

车厢内莺莺燕燕,抢到的欢喜雀跃,没抢到的埋怨嗔怪,先前的稍许伤心难过就此一扫而空。

服装发放完毕,所有男同志被赶出车厢,大家急急忙忙换下身上肥大的绿军装,又争跑到厕所外的大镜子前顾镜自盼。

这个时代,能进各电视台、电影厂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这次政治任务,大家都抢着把自己最好的人才送来,业务能力固然拔尖,长相也都堪称俊美,就算最差的,也算得上五官端正。

此刻穿上特意送来、合身的套裙,再稍作化妆,顿时摇身一变,全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女。

哪怕一些三四十岁的女同志,套上女士西装以后,也显端庄贤淑,一点也不比那些小女生差。而且本身又是原单位业务骨干,无可收敛的斗志昂扬,让她们看来更显女性白领精英的精明强干。

每个照镜之人,都对自己这身打扮极为满意,在镜子前反复比照,流连忘返。

大家也顾不得此时已是夜深人静,车厢内一片女子的欢声笑语。

最后还是刘敏等带队领导出面训斥,才约束众人抓紧时间换好衣服,下车点名整队,换上了大巴车。

凌晨十二点四十一分,长列的车队驶向罗湖口岸。

排头的是一辆轿车,后面跟着十辆大巴,再后面是近三十辆解放、东风大卡。每辆卡车都用粗麻绳密密匝匝地捆扎着各式物资,外面再搭上雨篷,让人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

刘敏抓紧时间,向众人通报情况。

“我们这次执行的是政治任务:在偭定同志的合力争取下,他们终于获取了现在更名为亚洲电视台的股份。可是帝国主义者依然不甘心失败,借着债务清偿的机会,把电视台设备、道具变卖一空,只给我们留下一个空壳子。电视台的著名演员、主播,也被其他电视台拉走。为了帮助我们的同志,上级决定从包括中央电视台在内的国内各家电视台、电影厂,抽调一批技术骨干驰援他们。各种必须的电视、电影制作设备,编辑设备,后期制作设备,播放设备,都是从各单位抽调最新最好的……”

刘敏说到这里,心里也有些酸涩。

他们中央台才刚到五台国内最新研制的三枪摄像机,其中还有一台是摄录一体机,使用一段时间之后大家都说好,比原来的摄像机画面更加清晰、音质也非常好。那台摄录一体机还是从日本进口,轻便易于携带,台里正准备作为外出采访的主力设备,谁知上面一声令下,全拿了出来。

还有去年刚换的胶卷转录机,这次也贡献了出来。

作为全国设备最全、最新、最好的中央台,这次拿出来的设备还不止如此。用于新闻播放用的高清晰度大型室内摄像机、剪辑机、字幕机、信号控制台、切换台……,几乎最新最好的设备,也都一股脑拿了出来。

说起来,台里这次做的牺牲实在是大。虽说上面承诺尽快让各厂家赶制新设备,但起码半年一年内,台里都只能靠着原有的老旧设备继续坚持了。

据她所知,八一厂等也是这次支援的“重灾区”之一。

由于摄像机电信号记录设备的缺陷,无法记录满足广播级电视播放的磁带设备,这个时代的电视制作,电影与电视的界限还不是那么明晰。大多数电视台依然还是在使用胶片摄影机来录制节目。

胶片录好之后,再通过事后剪辑,制作为可以放映的节目。然后再通过体积庞大的胶卷转换设备,也就是胶卷转录机,转换为电信号,再转录到专业磁带机上,与字幕机、合成机等配合,进行幕后编辑。

考虑到光中央台一家出设备,失血太严重,上级也给上海台、新北京台等各地电视台发文,各自提供了几套电视录制、编辑、播放设备。

八一厂、北影厂、上影厂等同样也在此之列。

八一厂提供了今年刚定型,自带小监视器的井冈山牌摄放映一体机;大功率追灯、射灯,以及全套舞台灯光照明设备;上影厂刚出厂就被中途转向的彩色拷贝配光机;上海美术电影厂才获得国家重大科技成果奖的多功能动画摄影台;八一厂、农影厂、潇湘厂、上影厂合作研发的高温快速洗片机,等等等等。

这样多的设备,别说满足一家电视台所用,就是再建一家电视台、一个电影厂都够了!

给设备就不说了,连带着操作这些设备的幕后工作人员、技术人员,经验丰富的编辑、剧本创作者、灯光师、剧务、导演也全打包,送了过来,说是怕对方不会用!

刘敏尽管一向服从领导,也有些愤愤不平。

国内拿出这么多最新最好的设备,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偭定同志,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面子,调动全国十数家电视台、数个电影厂,上百个协作厂家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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