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
刘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两眼无神地望着陌生的屋顶,仿佛还没明白身在何处。过了几秒钟,她眼睛猛地睁大,醒悟过来自己此刻是在香港,正睡在亚视的艺员宿舍,赶忙一下掀开薄线毯从床上坐了起来。
“坏了,已经六点了!”
她飞快脱下睡衣,换上工作穿的衬衣,套上短裙,急急忙忙冲到卫生间,手忙脚乱地挤着牙膏、向面盆倒热水。
用最快速度洗脸刷牙结束,她立即将桌上散乱的稿件、文书收拢在一起,扭开门把,略微整理了一下耳边散发。
此时天尚未亮,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路灯仍亮,她就快步出了门。
站在宿舍过道上,刘敏看见马路对面的亚视大楼,有几间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办公区所在的第二层,更是一层楼都亮如白昼,不知道是早起的工作人员打开,还是整夜都没有熄。
咔哒!
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郝台长也正提着公文包从里面出来,看见站在楼道里的刘敏,好似吓了一跳。
“原来是刘敏,我说怎么有个人影黑乎乎地站在那里!”郝台长拍了一下额头,回手关上门,“你也这么早起来?”
“睡不着!设备才刚安装调试完成,接下来的事那么多,我怎么睡得着。想趁着早上精力充沛,先到台里把各种节目建议书、主播人员资料都看一遍。上午开会的时候,也有个准备。您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人老喽,年纪大了觉少。与其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想着不如到台里去,多多少少看能不能帮着做点什么。”
两人相视而笑,都知道对方是放心不下电视台,便一面谈着工作上的事,一面就着楼外路灯的照明,下楼去。
楼道里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人声,或许他们还在睡觉吧。
走到大门不远,就听到附近树下人影绰绰,有人在做拉伸练习、有人在打拳。更深的阴影处,传来吊嗓子、发声练习的声音,还有人用饱满的腔调,正在朗诵诗词。
原来,大家也都起来了!
踏进亚视大楼,就看到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许多人眼眶发黑、眼袋深沉、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分明是连续熬夜的结果。他们见到郝台长、刘敏,匆匆打个招呼,便脚步飞快离去,忙得都没有时间寒暄。
“布景,布景搞好了没有?”
“灯光,这边灯光需要调整一下,太刺眼了!”
“注意机位,这里的轨道需要调整一下,否则机位动起来很容易绊到脚……”
“张恪,你跑来跑去干什么?马上给我滚开,不要挡住摄像机!”
“大家都很累了,可是现在还不能休息。之前走位为了节约胶片,我们没有放胶片,只是空转。现在开始实拍,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
在二楼办公区外,就听到从三楼传来导演、监制沙哑着嗓子,大声吼叫,指挥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在闲着啊!
刘敏跟郝台长打了声招呼,推开办公区玻璃门。
开放式办公区内所有的日光灯都打开着,新闻部、经济部、文艺部、技术部等几个主要办公区内,都能看到晃动的人头。有些人在埋头撰写文案,有些人在挠头思索,有些几个人围在一起在相互讨论、乃至争执,有些人不停地到处跑动,运送资料。
许多人头上都乱得像鸡窝一样,身上衬衣皱巴巴的,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这里面大陆、本地的工作人员都有,他们相互间大着舌头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粤语在交谈,表情认真,却又亲如一家。
每个人都在全神投入在工作之中。
不时有人端着茶杯、咖啡杯跑到茶水处,给茶杯加水、咖啡续杯,或是重新泡一杯浓茶提神。
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所有人都珍惜着每一分一秒,为了能尽快复播而拼命工作。
刘敏没有打搅大家做事,悄无声息地到各处部门办公区听了听,了解一下大致进度情况,然后就推开了节目总监办公室。她同样泡了一杯浓茶,就在桌前坐下,拿出带来的文案资料,一行一句,专心致志地阅读起来,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抄抄写写。
笃笃笃!
有人敲了几下门,然后推开,探头进来:“刘姐,开会了!”
“啊,已经开会了吗?”刘敏惊觉地抬起头,恍然才发现阳光已经投射到办公室内,照得纤毫尽显。
不知不觉,已是天光白日。
刘敏拿起资料,连走带跑赶到五楼大会议室。一推开门,呛人的烟雾就扑面而来,里面烟雾缭绕。
“刘总监,你不抽烟,就坐窗边吧!”关飞在主座上,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坐到打开的窗户边,以避开二手烟的侵害。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这个时代还不太讲究香烟的危害,知道归知道,可烟民众多,大家都当不存在。该吸的继续吸,不管大庭广众还是私密场所,都不觉得吸烟有什么不好。不吸烟的人,只好自己照顾自己,躲到烟雾尽量少的地方。
等了几分钟,又进来几名编辑、导演,关飞示意关上门,拍了拍手,提醒大家注意。
“好了,开会了!下面,请总经理林秀梁先生主持会议,我旁听!”说完,关飞首先拍起了手。
哗!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不管是大陆还是本地员工,都面带笑意,用力地鼓着掌。一些台里的老管理人员、编辑看到关飞放手,让本港人士、老股东来担任总经理,实际主持电视台工作,与有荣焉,掌声愈加热烈。
林秀梁感激地向关飞点了下头,站起身向在座各位抱拳示意。
他没有因为荣升总经理就自信心过剩,随意自作主张。他在事前就已经与关飞就电视台的事务、今天的会议内容作了详细沟通,大部分决定,都来自于关飞的建议,双方取得了共识。
本来他是提议由关飞来主持会议的。
不过关飞还是把机会让给了他,充分照顾到了他总经理的身份,而不只是让他当一名傀儡。
他站在上面,看着下方济济一堂的与会者,心中感慨万千,一时胸中激荡,有太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索性脱开准备的稿件,自我发挥起来。
“看到在座的诸位,我非常激动。这里面有亚视前身,佳视时期的资深老前辈、旧同仁,也有大陆过来的影视界著名导演、编辑、剧作家,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业内精英。这让我想起一句老话,那就是天下英雄,尽入囊中矣!”
哗!
掌声雷动。
这掌声比之前还要响亮,所有人都带着笑容,骄傲地鼓着掌。总经理的话虽然夸张,又何尝不是对他们的鼓励与赞扬。
说实话,佳视原先的老员工、尤其是大多数台柱子纷纷离职,另谋高就,部分高层被扫地出门,对台里来说怎么都是一个重大损失。坚持留下来的老人,在对弃旧主而去的人鄙视之余,面对危局,无不心生同仇敌忾之感,决意与电视台共生死。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些长期把持主要位置的人不在了之后,也就意味着机会的出现。
或许刚刚踏入电视这一行时,许多人还竞争不过原来的台柱子。可是三年过去,新手也变成了老手,只是一步慢步步迟,又找不到机会表现自己,因而始终无法出头。
而现在,机会就出现了,还那么多!
管理、导演、编辑、主播、主持、艺员……,大量的职位都出现了空缺,待人填补,谁都有机会!
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争取能上位。
他们自认自己并不见得就比原来的台柱子差多少,只要给他们机会,谁说他们就不是未来的王牌!
总经理说得好,天下英雄,尽在此矣!
我们就是啊!
大陆来的员工也在用力鼓掌,他们还没开过这么别开生面的会议。这些天来的磨合,让他们感到了亚视这边的活力。就拿会议来说,在大陆都是领导说了算,各级部门只是执行者。
而在这里,每个人都在力争上游,攀高踩低,竞争激烈。只要变现突出,就会被重视;表现消极,便没有地位。这种强烈的竞争氛围把每个人的潜力,都压榨得全部发挥出来,想要消极对待也不可能。
这让他们既感到了几分不适应,有些恐惧竞争,心中却又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
业绩高于一切,没有能力就会被淘汰,本地员工告诉他们的话,仿佛一块巨石,敲碎了某些人混日子的企图。而有能力的人,却兴奋地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可能。
这不正是他们在原单位竭尽全力也不能得到的吗?
资本主义和*,果然很不一样啊!
掌声持续了很久,才慢慢停歇,但下面坐着的人,表情已经不再散漫,而是充满了期待与兴奋相交织,会场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那么,下面就请我们相互认识一下,别让我们的英杰无人相识!”林秀梁高兴地说毕,就高声道,“下面有请我们的董事长关飞先生,第一个作自我介绍!”
掌声如潮响起。
关飞笑着站起身,开玩笑道:“我就是个坐地收钱的股东,有什么好介绍的,只要你们能给我大笔赚钱,就算连扫地大妈都不认识我也没关系。”
哄,全场笑声一片,亚视老编辑、导演、中层干部们大笑出声,看他的眼神也变得不同,完全把他看做了自己人。
大陆过来的员工对关飞这么赤果果的宣扬剥削而感到惊讶,又为他不怕下级嘲笑的平和态度感到不解。看周边本地员工的态度,似乎这种事真的没什么了不起,仿佛很是寻常一般。
关飞注意到了他们的迷惑,心中感慨。
世界观的冲突,让大陆影视工作者与本地员工真正融合,不分彼此,说实话不是那么容易呢。
“好吧,既然林总点到我头上了,不说两句也说不过去。那我就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关飞笑容依旧,大大方方说道,“鄙姓关,名飞。关羽的关,张飞的飞……,还好没有刘备出场的机会。”
会议室内又是一阵大笑。
“我是77年一月,从大陆过来的。当时身上一穷二白,连吃饭都要靠别人接济。后来靠着带过来的一块翡翠,卖了两百万港币,才算有了第一批资金。然后呢,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做游戏机,卖到了日本、欧洲、美国。再后来略微有了点积累,又创立了孩之宝、新时代、速腾,推出了变形金刚、电子玩具、模型等玩具,如果家里有小孩的,说不定就买了我卖的这几样玩具……”
“没错!我家小孩很喜欢孩之宝卖的变形金刚,每天爱不释手,连饭都要她妈妈喂,舍不得放下!”
一个中层干部大声应和道。
其他人也相继开口,说着自己家、邻居、商店里看到孩之宝出品的玩具,对其品头论足,热烈地讨论起来。
大陆来的员工,既震撼于关飞的成功,又不解为什么本地员工会对此理所当然的态度。
这样的事迹,在他们来说就像天方夜谭一般,在大陆根本不可能发生。难道在香港就是寻常之事?
难道资本主义世界真有那么多一夜暴富的人?
外面的钱,真的这么好挣?
当国家全面转向经济建设以后,我们也会走上这条路吗?
刚刚走出封闭国门,开始与外界相接触的国人,不断地倾听着其他人的谈话,惶恐又期待,思索着、评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