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分区的条件是越来越好了。”

关飞笔直地坐在座位上,通过后视镜,看着后面跟着的两辆墨绿色大巴车,笑道。

“这还不是托你之福。手提录音机、录音机零件组件;变形金刚、电子玩具;街机;在美国、欧洲、日本、韩国的几个商贸网点,就这几样,军分区现在每月就有六千万美元左右的净利润收入。还有我们跟国内做的几单生意:数控车床、震动式应力消除仪、元器件生产线、各种精密测量仪器,加起来一年也有差不多一个亿的收入。目前每个厂都在加班加点。要不是大部分都留作自用,只有小部分交付给国内,收入还会更多。”张盛国舒舒服服靠在吉普车后座上,摸摸头发,自豪道。

“可是开支也大。”关飞默默地看着前方道路,淡淡道。

“那是没办法的事。新城每月投入就在一千万左右,水泥、砂石石灰什么的,我们都可以自产,但是建筑机具、钢筋都要从国内购买,花费可不菲。建好了还要买设备:大学的教学仪器、实验设备;已经建成投入使用的半导体研究所,需要的设备更加高级,也更贵;工厂的生产线、机床;城市逐渐成形,各种必需物资购买量也大增;还有从国内架设输电线路;部队换装、训练也是花钱的地方;另外,你让我们从十月开始准备、十二月正式动工的水坝合拢工程,动员人力超过两万,物资更是天量,钱也用得猛……。我们的组织日渐正规化,可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我现在是左手收钱,右手花钱,每天看着钱像水一样流过,都变得麻木了。”张盛国絮絮叨叨,将军分区的开支状况,一五一十说给关飞听。

但从对外贸易收入来说,军分区每月净收益换算成人民币,就达到一亿一千万之多。

按照现在军分区十二万人的规模,平分给所有人,每人都能领到近千元,比之香港的人均收入,也不差多少。

这就是人少的好处。

对于小势力来说,不需要太大的收益,就足以供养整个地盘。就算大家都不工作,全部养起来,也不会有太大压力。香港也是如此,作为国内的对外窗口,即便是并不富裕的大陆,那并不巨大的转口贸易额,也足以把香港抬上所谓的四小龙之首的地位。

所以在这一点来说,军分区与香港并无太大差异,只是体量不同而已。

可财政账并不能这么算。

再有钱,也不能用来养懒人。想法让居民动起来创造更多收益,让资金形成循环,才是为政之道。

利用在车上的时间,就军分区的经济状况,张盛国向关飞做了一次全面的汇报。他是军分区的大管家,每天管着军分区上下十几万人吃喝拉啥睡,虽然有权限根据需要调动资金,可是该做的汇报,也必不可少。

要想兄弟不生分,首先自己就要有自觉。

这一点,关飞、张盛国、孙耀华等人都有足够的认识。毕竟大家不再是当初一两百号人的小队伍,物资匮乏下,大家嘻嘻哈哈一下就过去了,不用太认真。现在队伍庞大到掌持着十几万人命运的组织,要想不崩溃,就必然有一套严格的运转制度。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从古自今,皆是如此。

关飞听着他一项项汇报,将数据与生物副脑存储进行对比,再根据对方的表情变化进行分析有无说谎,很快就对他不在的这半年多时间里,军分区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了一个通盘的了解,对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流程,也理出了一个头绪。

张盛国不算是什么出色的管家,做事中规中矩,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摆正自己位置。他不在的这半年多时间,张盛国始终按照他立下的规矩行事,萧规曹随。交给他办的几件事,进度不算快、也不算慢。

他主持的事务,没有让关飞眼前一亮的惊喜,可也没有惊吓。

这就很好了,关飞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不喜欢其他人自我意识过剩。小处自作主张,对他的注意不到的地方进行修修补补,他很宽容,甚至是比较乐于看到对方发挥出主观能动性。但大事,必须由他来决断。

张盛国这样的表现,就很符合他的要求,不枉他连续挤走好几个指导员,最后才选择了他作为搭档。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车队以六十公里左右的匀速,向着军分区行进。

……

“这条路叫做滇缅公路,抗战时,是沟通国内与偭定物资补给的主干线。建国后对这条路也持续进行修整,现在看来,在我离开以后,又进行过一次大的维护。你看路基被加固过了,原来的土路,现在也垫了一层小石子,路面也扩展到了可以容纳四车并行的宽度。上面还覆盖了沥青、石子,碾压的这么结实平整,坐在车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当初我跟司令出来的时候,扒的是敞篷卡车,在车斗里颠得头晕眼花,苦胆水都快吐光了……”

新军装被抢的郁闷,在上路后很快就消失不见。周小山等人表现得十分兴奋,对着路上任何一点细微变化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发不完的感叹,唠唠叨叨,忆旧论新,说个不停。

潘美凤没有过去的记忆,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感慨。

不过她也觉得这条路修得不错,道路宽阔,压实的沥青石子路面很平坦,车开在上面非常平稳,可以始终保持着高速行进。

说起来,比在火车上还要舒适。

当后面押尾的军车上响起警卫战士的歌声时,这辆车上的人也迅速加了进去。他们唱的大多是以前在当知青、在丛林作战时唱的歌,不是革命歌曲就是军歌。歌声慷慨激昂,让她感觉有一点新奇,又有一点与印象中那种斗志昂扬的场面相契合。

这才是记忆中,那些敢于天公试比高的钢铁男儿!

就在她陶醉在这种感觉之中的时候,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前后两辆车上,不约而同唱起了一首新歌。

“这是一个清朗的清晨,

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

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

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

准备好了吗,

战友兄弟们,

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

从第一句歌词唱出,潘美凤就感到胸口仿佛被一团火点燃,那种铿锵有力的曲调,是那么的振奋,光是听,就让人热血沸腾。

这种感觉,是在整日为了赚钱绞尽脑汁的香港绝对听不到、也感受不到的!

看着周小山等人全都站起来,在狭窄的过道里肩并着肩,手搭着手,并肩慷慨歌唱,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她心中来回激荡。好几次,她都忍不住,用走调的声音,跟着唱了起来。只是因为怕唱不准而害羞,又赶忙闭上嘴。

可谁也没有嘲笑她。

在数十人雄壮的歌声中,每个人都被这种激情所影响,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而且对于一首合唱的军歌来说,并不需要非常合拍的音准,只需要随着合音加入进去,放开喉咙,就足矣。

“……

看那军旗飞扬的方向,

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

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

年轻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

歌声一遍又一遍反复,所有人都涨红了脸,张大了喉咙,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大声歌唱。声音是如此之大,很多时候已经听不出原本的调子,战士们几乎是在放声吼叫,每个人都激动无比。

这首军歌其实很简单,听了这么多遍,潘美凤也学会了,小声跟着哼了起来。

只是某次重复之后,又不知是哪个人吼叫了一嗓子:“同志们,再来一首《战士就该上战场》,有一个道理不用讲,预备,起!”

她只好闭上嘴,气鼓鼓地瞪着眼睛,看着周小山等人得意地向她扬扬眉毛,大声唱道: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

战士就该上战场!

是虎就该山中走,

是龙就该脑海洋!

……”

军歌一首接着一首,连唱了好几个小时都不带重样。如果说之前唱的那些歌,潘美凤还或多或少有过印象,后来那些歌,就完全没听过了。偏偏这些歌都是那么的激昂,抛开战士们荒腔走板的唱法不讲,曲调也不可思议的好听。

开始的合唱,也变成了拉歌。

一会儿后面车上唱首歌,然后齐声喊“前面的来一个!”

然后,就换成周小山他们选出一首歌来唱。唱完之后,又对着后面车辆大喊“后面的,来一个!”

双方你一首,我一首,谁也不服谁。

受这样的情绪影响,潘美凤一直笑着听他们来回拉歌。就这样飞扬一路的歌声,车队穿过重重山峦,在高山峡谷间飞驰、跨过河川桥梁、奔跑在大山涵洞之中。最后于傍晚时分,来到了一个车辆川流不息的小镇。

连续几小时的拉歌,战士们也吃不消了,当一首雄壮的《国际歌》之后,歌声终于停了下来。

车队没在小镇停留,穿镇而过,前行数百米就转向左,沿着一条河岸开进。从车窗中可以看到,大概是冬季少水,河水并不深,一眼就可看到处处伸出水面的泥滩,长满水草芦苇,还有觅食的小鸟在上面点点啄啄,翻着泥浆中的虫子。

“刚才的镇子,就是边境口岸孟海!我们绕过这里,沿着河岸走十几分钟,过了河,就是军分区了!”周小山在潘美凤身边坐下,接过她递来的水咕咚咚喝了个精光,一开口就把她吓了一跳。

“你的嗓子都哑了。”潘美凤心痛地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包薄荷糖,递给他,“快拿一粒在嘴里含着。哪有像你们这样的,一场就是几个小时不带歇的,再好的嗓子也经不起这样糟蹋。”

周小山一挥手,用嘶哑的声音高声道:“这叫什么糟蹋!高兴,高兴你懂不懂?我们回家了,我们开心,几个小时算什么,就是再唱一晚上都没问题!兄弟们说,对不对呀?”

“对!”车内响起一阵低沉的回应,只可惜全是公鸭嗓,用尽力气也没多大回音,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来来来,薄荷糖,一人一颗!”周小山拆开包装,起身大方地散给其他人。

“你这人!我可就带了这一包,散光了就没了!”潘美凤又急又气,在他坐下来时狠狠地拧了他一下,白眼道。

“怕啥!等会儿到了新城,我带你去逛商场!不是我吹,这样的薄荷糖你想买多少都有!”周小山一扬脖,自傲地说道。

他就是军分区在香港的后勤总管,大米、服装布匹、各种生活物资,都是他在经手。军分区有什么,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

各种糖果,在新城都有供应。虽说品牌没有香港那么丰富,大部分还是从国内购买,但是该有的种类,一样不少!

车队很快到达过河的浅滩,这里已经架起了一座水泥大桥,却没有灯光。

想到过了这座桥,就等于离开国境,来到了另外一个国家,潘美凤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些不解。

太安静了,根本看不到两边荷枪实弹,对峙的场景。

借着夜色遮掩,车队顺利通过大桥,静静地行驶在一片漆黑的路上。整个过程平淡无奇,没有波折、也没有突然灯光齐亮,冲出无数手持枪械士兵的景象,一点也没满足她的好奇心。

稍微有些奇怪的是,车队没有开灯,就这样摸黑过了桥,行驶在沥青路面上。

注意到潘美凤疑问的眼神,周小山用沙哑的嗓子呵呵一笑,挑起大拇指向东南方向指了指:“那是给那边一个交代,让大家都有个合理的说法。我们不开灯,晚上通过,对方也装作不知道。军分区承诺不主动开战,当然要给对方一个面子,免得撕破脸大家都难看。”

“万一对方开战呢?”她不依不饶,追问道。

周小山撇撇嘴,不屑地一拍腰带:“那我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用司令的话来说,他们有权开第一枪,但我们决不允许他们开第二枪!”

霸气!

果然是关飞才会说的话!

潘美凤心服口服,终于放下了心中那小小的紧张,随意观望起沿路的景致来。

车行百米,转过一个山坳,漆黑的夜色忽然被灯光划破。

只见道路路旁,相隔三十米就竖起了一根电线杆。一盏明晃晃的路灯挂载杆头,驱散了黑暗,为车队指引出一条光明大道。

真的是给对方面子呢,大家都只做做表面。一来到看不见的地方,就显出了原形。

有路灯照明,车队速度又提了起来,很快来到一个小镇。车队转向左,进入一段峭壁相夹的道路。虽然两侧都是黑乎乎的悬崖峭壁,路还是一样的又宽又平,来往的车辆也很多,显然即便在晚上,这条路也非常繁忙。

在渐渐变大的水声中,车队开出这段一线天,转而向右。

猛然间,一片灯光灿烂,跃入潘美凤的眼帘。那密集的灯光、间杂其间的彩灯,仿佛是深山中的一抹光彩,是人类文明的象征,带给人无限温暖与希望。

车队带着满车人的欢呼加速,向着那片灯光疾驶而去。

潘美凤眼睛弯弯,心头一松,这趟漫长的旅程,终于抵达了终点。

他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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