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丽语回归天垣世界以后,匆忙折返故乡,求见唐侯——其实唐侯是她亲祖父,而且向来对这个心大志广,不肯因循前人的孙女儿颇为喜爱——把张禄之事合盘托出。最后说到要四分堂阳季的财宝,唐侯不禁捻须沉吟……
最终在和长老们开会秘商之后,唐侯还是应允了唐丽语所请。这个计划本就是张禄深思熟虑后提出来的,关照了各方面的利益,也不使一家得以独大。若是没有别家人知道,唐侯也很想独吞这份财宝——至于张禄,用唐丽语的关系将之收入门墙,或者干脆灭口都可——但既然西黎世子、流云宗内门都已知晓,再这么干就不合适了。
唐侯固然连结东黎,与西黎相争,但那是暗地里的争权夺利,很多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某些底线更不能轻易逾越——西黎可还执掌着舒州哪。而且偌大一笔财宝,唐门独得,消息很难不外泄,到时候恐怕连朝廷都会想来分一杯羹。不如财分四家,既能维持舒州内部的均势,也使朝廷法不责众,不好随便伸手。
于是约了一个日期,聚会东黎侯、西黎侯,以及流云宗掌门,四家共同出资,组建了一支不小的船团,远航海外,去寻找张禄。黎彦超、风赫然、唐丽语俱都随行,此外各家还都派出数名无我境高手,相信那些海上的蛮寇,无人敢正面撄其锋芒。
可是这么商议、准备,就好几个月过去了,然后大海茫茫,就算有张禄一张星图指引,还请了不少精研星象的高人相助,也不是短时间内所可以找得着目的地的。眨眼之间,又是半年匆匆而过,继黎彦超后,唐丽语、风赫然也先后破境,迈入了无我境初阶——通幽阶。然后某日晚间,三人正在打坐,忽觉头脑一阵晕眩,再睁眼时,又在玄奇界内。
风赫然长出一口气:“幸亏算清楚了日期,否则若我等正在安寝,难道会穿着睡衣被天摄来吗?倘若武器不在身边,那便完蛋大吉了。”
说着话定睛一瞧,就见张禄盘膝坐在身前不远处,衣衫鄙旧,满是破口,长发未梳,就披散在肩上,胡子不再象两条眉毛,却拉拉杂杂地生了满腮。风赫然笑道:“你在孤岛上,难道连胡子都不刮么?”张禄脸色阴郁,横他一眼:“你说呢?”
他的佩剑早就丢在了钧天世界,返回孤岛后,只能磨石为刃、削木作兵,彻底变成了个原始人。照道理来说,石刀也不是不能刮胡子,但很难剔得干净,反倒更显丑陋、猥琐……他又发过誓,再不拔胡子了,所以才搞得如此狼狈。
风赫然从腰上解下一个布包来,递给张禄:“衣服和剑,照你的托付,我都带来了。”张禄起身道谢,双手接过,然后——“劳烦唐小姐你背过身去。”
当下更换了内外衣物,结起发髻,然后手持剑身,开始刮下巴上的胡子。三名同伴则在旁边对谈,猜测此次任务将会穿越何世——会不会还是钧天世界呢?如今三个我无境,在钧天世界就能横着走了呀,即便史匡威、上官横养好伤势,他们也有了一战之力。至于孤鸿道人,黎彦超表示:“除非他有什么奇遇,否则我独力即可败之。”老头子岁数不小了,体力在逐渐衰退中,定已不是自己的对手。
张禄胡子还没刮干净,就听冥冥中有声音响起——但那很明显不是太素圣尊的声音,虽然同样死板,几无抑扬顿挫,却格外嘶哑阴沉,几如以铁刮瓷一般,听得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本尊太癫……”
四人闻言都各是一惊——魔!
就如同最尊贵的天为太易、太始、太素一般,天垣世界神话传说中,立于魔之顶点的也有三位,乃是太真、太痴和太癫,分别代表生命中的三种基本苦难:生、老和病——没有死,死期到来的时候,生命和苦难也就终结了。
想不到才入无我境,竟然分派任务的就不是天了,而是魔!据说魔所分派的任务难度极高,真正生死须臾,四人虽然都是满腔豪气的大胆之人,也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听太癫说道:“汝等今当前往虚梵世界,涤荡妖物。规则很简单,不可泄露来历,否则必遭严惩。”
四人面面相觑,目光中表示,谁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虚梵世界,而且……这回不禁止同伴之间的互相攻击,也不禁止滥杀无辜了吗?魔的任务,果然与天的任务大相径庭……必须谨慎应对啊。
按规矩,任务都分前后两段描述,先给参与者一定的消化、理解时间。就这么一会儿,张禄终于把下巴上的胡子刮干净了,上唇那两条“眉毛”也略作修整。他才把长剑收回鞘中,悬在腰上,突然间,几乎毫无征兆地,唐丽语迈前一步,右臂一抬,拳挟劲风,以雷霆万钧之势便向张禄面门捣来。
张禄吓了一大跳,但他反应确实很快,既然不及拔剑,只好倒退半步,双手合抱胸前,然后朝上一架。“嘭”的一声,一拳两臂,才交便分,唐丽语微笑拱手:“恭喜,恭喜。”
张禄嘴角一撇:“瞒不过你啊……同喜,同喜。”
同喜什么呢?出乎黎彦超等人意料之外的,张禄竟然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也突破而至无我境了!
他们原本都是窥奥巅峰,随时都可能突破,但上次任务结束的时候,张禄还是窥奥大成,接近巅峰,就算再如何勤修苦练,能在两年内破境,速度就算挺快的啦。谁想到半年不见,他竟然已经无限接近了自己三人的水平——难道这小子在孤岛上得着什么奇遇啦?他上回可是说过,所得堂阳季的秘宝,全是财物,不但没有武功心法,就连神兵利器都付之阙如,难道他撒谎了不成吗?
张禄还真没有撒谎,至于他为何能够快速破境,大概就要归结于三无和尚说过的“气运”了吧。
当日张禄完成钧天世界保护九灵金鼎的任务,返回玄奇界以后,并没有再要求功法——他《名实辩》还没吃透呢,也没有求赐宝剑——这个阶段,估计天也给不了什么太好的东西,不如请风赫然他们帮忙,下回任务的时候给自己带一柄剑过来吧。张禄选择的是两枚“玄元再造丹”,上回风赫然求此奖赏,是为了尽快突破至无我境,他此番作此选择,则是为了巩固自己窥奥大成的实力,希望能够尽快提升到巅峰。
在钧天世界,他被史匡威真气侵入气脉,多处穴道爆裂,就理论上而言,这人就等于废啦,哪怕延请良医再如何调治,能够保证不瘫痪都算侥幸,至于武道之途,那是彻底断绝。好在一返回玄奇界,气脉、穴道便即恢复如初,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张伯爵。只是下腹部隐隐有些刺痛,但他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
离开玄奇界,又在孤岛上醒来,张禄打了两只小兽,汲了点儿泉水,饱餐一顿之后,便登上山崖,按习惯盘膝运气,继续修炼。可是真气才运,就觉得小腹刺痛加剧,随即一股热气从丹田直涌上来,猛冲膻中气海。
张禄凝神内视,很快就搞明白了缘由——史匡威的真气并没有驱除干净,竟然还残留了不少在自己体内!他当即在心中把太素圣尊谩骂了一万遍——早觉得你们这些天啊魔啊的都不靠谱,你特么就是这么给我疗伤的吗?!
自己体内混杂有他人的真气,这事儿绝对不现实,不是如同输血一样,只要靠根管子,真气就能在不同躯体内运行的。虽说真气既有生,必有灭,既是从天地元气中纯化而来,运用过程中也必有损耗。但这损耗不是跟飚血一样,不是说一掌发出,真气外吐,隔空打物,然后这真气就收不回来了——嘲风的劈空掌威力不小,张禄当时拼尽全身真气也未必能挡得住,但并不是说,他拼尽真气后,膻中气海就此空空荡荡了,也不是说嘲风每出一掌,体内真气就要减百分之多少……
那么真气是怎么回来的呢?这事儿就玄之又玄了,天垣世界的武道理论从来也不提这一点。修仙世界与机械世界不同,不是什么现象都要用显微镜来放大,一直研究到什么波啊粒啊弦啊的,天地之道但观大略,很多事物没法往细里去解释。
所以史匡威将全身真气贯入张禄体内,力图搞一场大破坏,但破坏过后,这真气即便不被张禄从另一条手臂逼将出来,也不会长久留存,迟早还是会返回原本的躯体的。
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迈入无我境高阶之后,据说能够“灌顶传功”,就是主动把自己的真气灌入他人体内,辅助他人修行。但有两个前提:一,对方的功法与你同出一门;二,对方的气脉足够容纳你灌入的真气——否则也会爆体重伤,就跟张禄似的。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师长自知天寿将尽,才会利用这种手段,将部分真气传给弟子,传出去多少就消耗多少,再也返不回来了。
很明显,史匡威的功法和张禄完全不同,而且他也不可能主动灌张禄的顶。那自己体内怎么会残留着史匡威的真气呢?张禄真是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透。
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儿来:吸星大法?
但是理论问题可以暂且放在一边,这些来自异体的真气,就跟不同型的血液输入血管一般,有排异反应,必然会对张禄的气脉造成损害,那才是必须尽快解决的实际问题。
张禄一开始搬运周天,尝试把那些异型真气排出体外,但很快便证明了这是无用功——他又不会灌顶,身前也无人可灌,简单地把真气输出,很快还会返回自身,根本起不了作用啊。于是只得尝试同化这些异型真气……
他发现自己的气脉似乎与修仙理论不符,极易同化异型真气——这是否跟地球人的特殊体质有关系呢?运用《名实辩》书后的功法,尤其能够加快这一过程。于是日夜苦修,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史匡威的残留物都消化了……好吧,如此表述,确实有点儿恶心……
而且他发现史匡威果然是大宗师,光他残留在自己体内的真气,就几乎接近于自己原本的真气量(虽然真气并不适合量化),而且两者融合过程中,吸纳天地元气的速度又有一定的提升。所以一个多月后,张禄赫然发现:老子的功力简直是翻了一倍啊!
积蓄既丰,那就该开始洗炼身心啦。于是暂且放下《名实论》,改修《玄洞寂然功法初阶》。孤岛上别无要事,他也不练剑了——反正没剑——日以继夜的就是打坐练气,搬运周天。
张禄也希望尽快提高自己的水平,免得拖了同伴们的后腿。估计下回任务的时候,那仨都得无我境啦,自己起码也得混个窥奥巅峰,才能跟他们配合得上不是?
这一夜,他正在高涯上盘膝合掌,敛神暝目,搬运真气。原本以精神内视,看自身五脏六腑,以及经纬交织如网状的气脉,突然之间,恍惚觉得四周变得清亮起来,神之所查,不仅仅在内,就连外界的浮云、星辰、山崖、海浪,也全都清清楚楚、备细靡遗地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对于这种观感,张禄倒并不陌生,想当初在口袋地球世界上临近飞升之际,以及登天而为仙的时候,纯靠神思洞彻内外,跟如今的状态非常近似。
张禄就觉得自己的气脉似乎透出体表,在向外界延伸,贯通天宇、山海,真气似乎循之而行,直抵海面。瞬间,海水沸腾起来,一道激浪如墙般高耸而起——他这时候的位置是在山崖之上,下临海面足有数十丈高——竟然超过了张禄的头顶,然后……猛地拍了下来!
张禄知道,这并非幻觉,他确实被浇了一个透心凉……
海浪在他身上和山崖上拍得粉碎,遗落无数细碎的水滴。随即这些水滴腾空而起,四下散开,形成一个由水雾组成的朦胧的球体,把张禄包裹在其中。水球大概维持了数息的时间,然后瞬间蒸发,张禄猛地蹿将起来,仰天长啸——赞,老子破境啦!
这比当日黎彦超的临战破境,引天雷下击,其势亦不遑多让也……其实就观赏性而言,说不定还更强一点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