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叫我渺渺了。

但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摘自于渺渺的日记

漫长的寒冬终于熬完,连州市正式迎来春天。

初春世界,百花还未吐蕊,动物仍在冬眠,只有银桦里操场两旁伫立的香樟树,枝头渗出些若有似无的绿意。

傍晚来临的时候,下课铃打响,学生们欢天喜地地收拾书包,踏着夕阳回家。

而于渺渺此时此刻,还在办公室里,勤勤恳恳地帮历史老师批作业。

高一一班的历史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头,他腆着大大的啤酒肚,现在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资料。

终于把最后一本练习册也改完,于渺渺松了口气,轻声开口:“老师,批完了。”

历史老头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问:“过段时间就要分科了,你打算选哪门啊?”

他没问她打算选哪科,只问她打算选哪门。

于渺渺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我还没想好。”

“选历史吧,正好到时候我带历史班。”他低头喝了口水,语气有些浑浊不清,“你底子好,选了历史的话,以后年段排名会进步很多。”

知道他说这些是为了自己好,于渺渺腼腆地笑了笑,“谢谢老师,我会考虑的。”

有些疲惫地从办公室出来,天色稍暗,她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收拾好书包,从前面反锁上教室前门,又走到后面从教室后门走出去。

走出门,一抬头就看到空荡荡的走廊栏杆。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刚开学的那个清晨,出操之前,她站在教室门口等乔笙。

那个时候,颜倦就背对着她靠在这个栏杆上,漫不经心地,干干净净地,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看起来总是行色匆匆,于渺渺也不敢贸然打扰。

忍不住又走近一些,她站到栏杆旁,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空中大团大团的绛色云雾弥漫开来,遮住了刚刚落山的日头。

天尽头灰蒙蒙的一片,说不出的冰凉孤寂。

于渺渺抬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好奇。

这片天空,在颜倦的眼中……也是这样的吗?

校园里的学生已经走得稀稀落落,偶尔有风吹过,弄乱她额前的刘海。

于渺渺慢悠悠地牵着自行车走出校园,路上偶尔可以看到几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身影,却已经过了学生放学回家的高峰期。

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脑子里想着昨晚没解出来的的数学题。

书包拉链上挂着的哆啦A梦,随着她骑车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这条回家的路于渺渺也已经走过无数次,可是今天,她突发奇想,打算绕近路回家,于是在第二个分岔路口的时候,拐进了一条破旧小巷。

这条小巷她之前也走过几次,虽然脏了点,但是人少,很清静。

此时此刻,她骑着单车进来,迎面看到三个年龄与她相仿的男生。

他们站在斑驳脱落的墙面前抽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口吻轻佻地聊着天。

心里有点紧张,于渺渺下意识地低了头,想赶紧从他们身边绕过去。

眼前烟雾弥漫,她脚下加快速度骑着自行车,下一秒,有人抓住了她自行车的后座。

思绪有片刻的空白,于渺渺停下来,一只脚撑着地,佯作镇定地抬头看他们:“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儿。”其中一个男生凑过来,看了眼她校服上的胸牌,嘻嘻哈哈道,“小妹妹,身上带钱了吗?”

是想要钱?

于渺渺犹豫了一下,“书包里有十块。”

她今天出门确实没带钱,这十块是昨天剩下的。

“就十块?”另外一个男生嗤笑了声,“根本不够我们开三台机子啊。”

他说完,动作有些粗鲁地伸手去扯她肩上的书包。

于渺渺挣扎了几下,又怕激怒他们,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任由他们把书包拿下来。

三个人里里外外把书包翻了好几遍,的确只有放在夹层里的十块钱。

似乎是有些失望,他们翻完,随手把书包往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一扔,其中一个人还故意踩了几脚。

他脏兮兮的脚底,踩上了那只哆啦A梦的脸。

留下一个无比清晰的脚印。

脑子一热,于渺渺也顾不上单车了,快步走过去把书包捡起来,心疼地擦了擦哆啦A梦脏兮兮的脸。

抬头,气得声音有些抖:“你们要翻我书包,我给你们了,为什么还要踩我的娃娃?”

那是颜倦送给她的。

“哟,小妹妹脾气还挺大?”

对方不屑地笑,视线不怀好意地落在她身上,“既然书包里没钱,是不是被你藏在身上了?”

“没有!”

下意识地否认,于渺渺抱紧了书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正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后退几步,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你们再不走的话,我要报警了。”

“吓唬谁呢?你看看是你报警的速度快,还是我扔你手机的速度快。”

男生话音落下,一步步向她走近。

银桦学校附近有一家技术学院,于渺渺知道里面鱼龙混杂,大多数都是社会青年,她也听说过经常会有一些小混混堵在路口,找学生收“保护费”。

可知道是知道,她从小到大一直安分守己,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刚刚还极力伪装的镇定已经快要崩溃,她抱着书包的手有点抖。

手指刚摁下键盘上的1,男生靠过来,一把抢过手机,用力地扔到地上。

完蛋了。

“裤子口袋这么鼓,放着不少零花钱吧?”

三个人讨论着,嘲讽着,然后伸出手,朝她腿上摸过来。

于渺渺被逼到墙角,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闭着眼开始大声呼救:“救命!救命啊!”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中恶心的触感没有落下。

恍惚间,风声像薄薄的刃片刺痛她的脸颊。

时间像是静止了。

四周静悄悄的,于渺渺身子有点抖,眼睛紧紧闭着,还没敢睁开。

那个闭上眼睛也不会错认的声音此刻很近,落在她耳边,温柔又轻淡。

他说:“渺渺,没事了。”

他叫她渺渺。

像是闪电劈下来,于渺渺一个激灵。

然后,试探着慢慢睁开眼。

褪了色的破败墙壁前,少年的身影逆着光,侧脸轮廓有些模糊,漆黑双眼汹涌如潮水,在一片沉沉阴影中,亮得惊人。

他半蹲下,伸手帮她理了理凌乱发丝,口吻竟然很温柔,又重复一遍:“别怕,没事了。”

而与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一个削瘦身影懒懒倚上墙壁,随手点燃一支烟。

狭长眼尾一瞥,他神情倨傲:“哥几个哪条道上的啊?我小舅子的人也敢欺负。”

三个人面面相觑,露出讨好的笑来:“我们就是手痒想去上网,正好这个小妹妹过来了,所以就要点钱花。”

真是流年不利,这样都能碰上许慕迟。

许慕迟轻嗤一声,语气里透着不屑,“这么缺钱就去街上要饭啊,找她干嘛?她是你妈,该给你钱花?”

“误会,真的是误会,我们真的不知道你认识她……”

而旁边的于渺渺,现在完全顾不上他们那边的动静。

委屈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浮上来,她抿了抿嘴,半天还是没忍住,滚烫眼泪落下来。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开口,抽抽噎噎地问:“颜倦,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陪许慕迟在旁边的体育场打球,刚结束。”

“哦……”

脑子里一团糟,完全没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视线移到书包上那个脏兮兮的娃娃,她鼻头一酸,又有些哽咽。

“他们把你送给我的哆啦A梦踩坏了。”

左边的眼睛都被踩掉了。

他正在捡被扔在地上的手机,闻言,动作滞了滞。

半晌才回过神,颜倦把手里的手机擦干净,又打开检查了一下,确认没问题,才递到她手上。

他声音很轻,像在哄她:

“坏就坏了,我再给你抓一个新的。”

这句话轻描淡写,是吹过耳旁的风,又或是漂浮天边的云,总之都让人抓不住。

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于渺渺止了哭声,不由自主抬头去寻找他的眸。

薄暮云霞下,他瞳孔安静,像湛蓝色的海。

她突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张张嘴,于渺渺鼓起勇气,趁机道:“颜倦,你最近……都不怎么理我。”

放学的时候,他总是很早就离开教室,她追都追不上。

他沉默,口吻里似乎有些无奈:“最近忙着照顾我妈妈,她身体不好。”

母亲的腿疾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在此期间强制住院,所以最近他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医院之间,无暇他顾。

“是这样啊……”

于渺渺一双哭红了的眼睛亮了亮。

只要不是故意不理她就好。

“小学妹,你没事吧?”

迎面走过来的是许慕迟,他面上还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眉眼里透着痞气,和一种浑然天成的高傲。

“没事了……谢谢学长。”

想起自己刚刚哭得毫无形象,于渺渺有点脸红。

她最丢脸的样子,总是被颜倦看到。

真不知道上帝是眷顾她,还是捉弄她。

颜倦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她伸出手。

愣了愣,生怕他反悔,于渺渺赶紧伸手握住,由着对方把自己从角落里拉起来。

剩下那段回家的路,是颜倦和许慕迟一起陪她走完的。

怀里像揣了许多只小兔子,心跳声震耳欲聋。

于渺渺偷偷抬眼去看,走在旁边的颜倦,穿着那身干燥温暖的蓝白色校服,手上帮她推着单车,一如既往的沉默。

可是她再也不会害怕他的沉默了。

她好像,终于窥到了冰山里,那小小的一角。

***

霞光尽数敛进云层,天空灰暗,衬得街道孤单。

许慕迟和颜倦走在返程的路上。

想起刚刚道别时,那个小学妹羞涩紧张的模样,许慕迟拉了拉颜倦的书包带,揶揄道:“小舅子,你跟那个学妹之间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啊。”

对方闻言,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你以为谁都是你?”

许慕迟略轻佻地笑了,“别骗我了,刚才听到她喊救命的时候,你明明那么紧张。”

说完,又凑近了点,“说真的,我觉得她喜欢你,你觉得呢?”

“你想多了。”他下意识地否认,“她是个很单纯的女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许慕迟双手交叠在脑后,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天空,没再追问,眯了眯眼睛,低声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天色暗了,道路两旁整齐地亮起一排排昏黄街灯,往路面上洒下柔光。

颜倦脚步散漫地走在路上,微微垂下眼。

他隐约间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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