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到底是想干嘛?”国王问他的左右手,他的首相,也是国家的大主教肖恩,“在这个时候,敏感时刻,跑到斯卡提来,还大张旗鼓?!”

“或许他们只是感到害怕了,”肖恩主教坐着最有可能的猜测,“毕竟,除了要跟尤菲米亚作战,还要防范着蠢蠢欲动的乌拉诺斯人。”他刻意略过斯卡提不提,就好像刚刚在海峡对岸折损了六千士兵的不是他们似的。

主教没忘,国王当然也没忘。“哦,这真是叫人气闷,”他把手里的餐刀一丢,把餐盘哐当一声推到长桌当中,“该死的,她,她的丈夫,还有诺森威尔那个老混蛋刚刚害得我全军覆没,全军覆没!我却不能把她怎么样甚至还得天天笑脸相对,这一切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她是您的客人,”主教十分体贴的替国王接了话,是啊,客人。

诺丁汉伯爵夫人什么时候出发的他们不清楚,什么地点出发的他们更不知道,她走的并非奥丁跟斯卡提之间那条最短的水路,那条不论开战、外交还是通商都必会经过的水路,以至于伯爵夫人打着奥丁王国的大旗在斯卡提西岸登陆的时候,国王的封臣才发觉领土上已经多了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就算抛开亚美大陆上不得伤害客人这样古老的习俗不谈,斯卡提也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正如他自己所说,在这敏感的时刻。

腓力对奥丁早有觊觎之心,这毫无疑问,他本人正是理查德遇害背后的凶手,关起门来这也无需否认。但他当初之所以跟理查德撕破脸,是因为有约翰,有跟奥丁大主教之间的协议跟默契,可是现在……

没错,表面上看,跟尤菲米亚结盟似乎比跟约翰能获得更多利益,费迪南是他的表弟,而他却没有任何适龄的女儿或者妹妹嫁给约翰,而且对于一个国家的管理和统治来说,男人比女人更加有话语权。但这种血缘关系的结盟从来就不是牢不可破的,约翰跟亚瑟还是亲叔侄呢,为了利益不一样置对方于死地?约翰是理查德的亲弟弟,可为了王位,他非常果断的就把哥哥给出卖了。认真算起来,这位诺丁汉伯爵夫人还是腓力远房的族侄女呢,跟不一个姓氏、家族的表弟比,谁会比谁更亲?!况且国王心里清楚,他跟这位表弟之间可没有什么深情厚谊,过去的二十几年,他何曾把费迪南这个佩恩斯家的幼子看在眼里。所以,就算腓力帮助表弟娶了奥丁王国的新女王,双方之间也仍旧只是利益关系,这种情形,远不及扶持约翰上位来的简单,那个蠢货,比这两个人精好应付多了。

正因为把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很清楚,国王陛下才会感到越发的气闷。在形势没有彻底明朗之前,他才不会如一根筋的乌拉诺斯人那般,去进攻诺丁汉的大本营诺丁城呢。像当初教唆泰格国王捕获理查德索取赎金一样,腓力更喜欢找别人背黑锅,自己则顺手牵羊、渔翁得利,要不然他也不会费尽心机,让理查德死在他母亲的骑士队长手里。不管干什么,国王陛下都喜欢留一手、余一线,他管这叫权术。

而现在,他更加得畏手畏脚,因为那位远方侄女上岸时吆三喝四,从海边到王城,沿途路过的、经商的、务农的、甚至传教的全都知晓,腓力是绝对不会让这么大的把柄落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尤其是听闻尤菲米亚兵败、乌拉诺斯人也难逃一劫,使他更加忌惮起诺丁郡的实力来。如果对方有意结交,也不是不能考虑。

“先看看,他们开出什么价码,”国王对他的左右手说。如果合适的话,表弟毫无疑问的会成为一枚弃子。

“那,派谁去跟她谈?”一般讨价还价都有这么个过程,决不能先亮底牌,所以,陛下自然是要作为压轴出场的。派谁做先遣部队呢?

“路易吧,”腓力圈定了他的独子,也是斯卡提的王储,“让他先跟那个女人接触,摸摸看,对方大概会出个什么条件。”

对方的条件就是,彻底没条件。

路易王子感到十分疑惑,作为远房族兄,他最大的尽到了地主之谊,热情周到的代表国王接待了诺丁汉伯爵夫人,甚至为她办了一个场面不小的欢迎宴会。没错,斯卡提是在诺丁郡折了不少人马,他的表叔也在奥丁的国土上跟诺丁人打得不可开交,不过从很小的时候起,路易就受到父亲这样的训诫——政治远比战争复杂的多。如果你只是想成为诗歌里传颂的英雄骑士,那就拼尽自己的性命去获得每一场战争的胜利,但如果你想成为站在权力巅峰的王者,就必须学会,政治。政治就是刚才狠狠给了你一巴掌的家伙,转过脸来,你依旧能够轻松自如的冲他微笑。所以,对于诺丁郡海滩上的那一巴掌,路易并不介意,或者说,他正努力假装着自己毫不介意。但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足够达到父亲的要求,可为什么,这个红头发的女人,还是现在这副敷衍疏淡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提价码的迹象?!!

当然没有迹象,因为诺丁汉伯爵夫人,根本就没有价码,半点儿都没有。

“我还要对着这位‘亲戚’笑多久啊?”她用折扇遮着嘴唇,略微倾了倾身子问站在她一侧的诺森威尔伯爵,“我的嘴巴都快抽筋啦!已经三天,整整三天……”整整三天时间她都在应付这位斯卡提王储,而与她同行的养父大人到现在都没告诉她所有的计划。哦不,也不能说是没告诉,只是那个据说会跟他们碰头协助计划执行的人,到现在还没现身,莉亚更加不知道那会是谁。

“稍安勿躁,”诺森威尔伯爵宽慰他的同伴,就像这几天来他一直说的内容一样,“继续跟他周旋,你越沉得住气,他就会越疑惑越焦躁,甚至自乱方寸。他们举棋不定踌躅不前的时刻,正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不过,别演太过,适当地给他点儿暗示,让他觉得我们确实是抱着他想的那种目的来的。”

这个我懂,莉亚心想,不就是传说中的打太极嘛,你一言我一句就是不说到关键处,最好能表现的跟块鸡肋似的,食之虽无味,弃之却可惜,能够更加方便他们计划的操作跟执行。好吧,她啪的一下合起了扇子,向着迈步而来的路易王储露出最得体的微笑。

“亲爱的夫人,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今晚另外一位尊贵的客人,我有莫大的荣幸才能将刚刚进城的他请到这里,”路易一边引着莉亚朝大厅的另一角落走,一边又补充介绍道:“我想,您会很高兴认识他,他跟您的堂兄理查德,也很有些交情。”

“谢谢您,您真是位设想周到的主人。”如果是像你老爹那样的交情,这种人还是少点儿的好。

但显然,被介绍之人的形象出乎诺丁汉伯爵夫人的预料,一位,魁梧、健硕、精神奕奕的白发老人,他的白胡子,跟他的头发同样修剪地整齐。

“阿诺德·波利斯阁下,骑士团的大团长,”路易略带自豪的向他的女宾介绍,仿佛这种荣誉是笼罩在他头顶似的。

“哦哦哦,别这么说,”阿诺德的笑声十分爽朗,跟他的白胡子一样有种感染人的活力,“我可不是什么阁下,夫人,我只是个骑士,如果非要再给我加上一个身份的的话,那就是——糟老头子。”说完冲莉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尽管对方是个讨人喜欢的长者,但伯爵夫人对骑士团可没什么好感,费迪南出现在尤菲米亚的军队中如果还不能让她明白,那她可就真是傻的了。很显然,她的仇人又要添上一笔。所以面对骑士团的老大,她也只是微微颔首,礼貌寒暄而已。

王储殿下似乎对她这种冷淡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圆场,白胡子老人再次发了话:“你跟你的堂兄非常像。”他说话的对象是莉亚。

伯爵夫人微微皱了眉头,尽管父亲家那边她见过的亲戚里,她唯一喜欢的就是理查德,但这并不代表她希望被别人说长得像汤圆。

“我是说眼睛,”老人进一步解释道:“碧绿色的眼睛,杜布瓦家族的眼睛,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也有这样一双。”

“那您真该见见我的儿子,尽管他是一个诺丁汉,”莉亚顺口接道,说完了却又有些后悔,在隐形的敌人面前,她不应该时常提及儿子,提醒他们还有一个威胁存在。

而阿诺德却仿佛没有发现她表情的异样,他注视着比他矮了一头的红发女子,诚挚地说:“我想,他一定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和他父亲的智慧,他命中注定,会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

莉亚得承认,即便有偏见和先入为主的敌意,大团长依旧是个和蔼亲切到让人无法彻底拒绝的人,尤其是他语气里的那种真诚,如果这是表演出来的,那他至少是北影毕业,而她自己跟路易则是年年落榜的艺考生。有了这种情绪上的转变,接下来的气氛似乎也就不像先前那么别扭了。

“您的堂兄是位伟大的骑士,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在东征战场上,甚至,远在那之前。他是我见过的最英勇最善战的亚美人,我们曾并肩作战,并且在战场上,能够毫不犹豫的把后背交给对方。”这代表着一种信任。

“再英雄的战士也抵不过阴谋的暗箭,”莉亚略有感慨地说,但在斯卡提的行宫里说这些显然不合时宜,她接着又道:“能给我讲讲你们东征路上的事吗?您知道,尽管理查德也跟我讲过,可在他那种把刀剑都当做笑料的人眼中,战场上根本没有什么危险。远不是这么回事儿,对吧?有什么惊险动魄的挑战,生死一线的战斗吗?”

阿诺德给了她一个年轻姑娘果然对骑士冒险更感兴趣的眼神,张口道:“当然有。”但紧接着他却又顿了顿,转头望向已沉默片刻的王储,“哦殿下,瞧我,又有人对我的那些‘英雄’事迹感兴趣就让我昏了头,竟然把您晾着了。我们说这些,一定让您感到枯燥了吧?”

“怎么会?”路易矢口否认:“您的丰功伟绩,我便是听百遍也不会感到厌烦。不过请允许我先告退,主人家只顾亲近他的偶像而置其他客人于不顾可是有些失礼了。”王储殿下冲两人礼貌的颔首微笑,然后走开。听骑士团的事迹耳朵起茧是一回事,但最重要的是他还没修炼到家,没练成父亲那样,即便在人前提及理查德都是一副亲兄弟的模样,就好像,人不是他设计害死的一样。

“他已经走了,”看着路易远去的背景,莉亚收起了假笑。“您有话对我说,现在可以讲了吗?”

阿诺德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儿,却又摇了摇头,“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继续假装在聊东征故事,慢慢走出大厅,然后,我会带你去个安全地方。”

伯爵夫人不可置信地盯着这白发老头。好吧,她对他确实没什么厌恶感,也看出他隐在眼角的暗示,但问题是,他是从哪个角度看出来自己会跟一个陌生的老头离开公众的视线?“我对你们骑士团可没有半点好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暴风城里是谁出卖了我的家人!”

“孩子,这世上有好人就会有坏人,骑士中有败类也会有真正坚持骑士精神的人,谦卑、忠义、保护弱者。”

“您是要向我证明,您就是这样正直的人?”莉亚冷哼一声。

“不,”老者否定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不管经历过什么样的逆境,都不要彻底忘记这世上一切的美好。以及,”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在莉亚耳畔不远处低语道:“想要见你的不是我,是安德鲁。”

安德鲁·里德,她母亲的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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